大夏官员能听懂龟兹语的不多,魏暄便是其中之一,眼底当即掠过一丝锋芒。
那龟兹王不仅人贱嘴欠,目光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笑眯眯地开口道:“既然贵我两国争执不下,不如做个交易:这把湛卢剑归你们,千里眼归我们,如何?”
群臣一愣,还没开口,魏暄已将酒杯往矮案上一搁:“不成。”
他说得干脆又果断,根本不给其他人置喙的余地。其他人且罢了,主位上的神启帝脸色却很难看,若非当着龟兹国主的面,不想将帝王的孱弱和无力暴露人前,几乎要拍案而起。
“第四场奇珍局,胜负已有定论,”魏暄不在乎神启帝有何感想,也不管周遭百官用什么眼光看自己,自顾自地一锤定音,“千里眼虽轻,分量却重,恕魏某不能相让。”
龟兹使臣面面相觑,大夏百官亦是神色各异。
那龟兹王却好整以暇,像是早料到魏暄会是这个反应,又似乎并不将千里眼真正放在心上:“魏侯是最终评判,你既这么说,那就这么定吧。”
大夏群臣或失望或松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奇珍局能获胜,总算将岌岌可危的颜面扳回一城,并不是坏事。
唯有神启帝眼底含着深重阴霾,恨不能飞出刀子。
靠着长公主的横插一杠,大夏将局面扳成两负一胜一平。眼看到了决胜负的最后一局,龟兹王微笑拍了拍手:“美人压轴,再妙不过!只是欣赏美人,怎能没有乐舞?那不就像喝酒没有下酒菜一样扫兴?”
大夏君臣看不惯龟兹王散德行,奈何这位身份贵重,不方便当众指摘。礼部侍郎杨廉刚要说话,神启帝方才还阴恻恻的脸色如乌云散开,露出一丝微妙笑意:“龟兹王这话说得好!你有所不知,朕这位小皇叔不仅杀伐决断、勇冠三军,更兼精通音律,弹得一手箜篌妙音。”
他转向魏暄,用商量的语气问道:“既然龟兹王想要乐舞助兴,皇叔不妨当众弹奏一曲,就当给番邦使团助兴了,如何?”
魏暄饮了口酒,眼皮飞快撩起,与神启帝交换了一记无声的惊涛骇浪。
大夏群臣神色微妙,哪怕是聋子都听得出神启帝这个要求背后的为难与折辱。然而天子再无能、再刻薄,终归是一国之君,魏暄若是当众抗旨,无异于将大夏的孱弱与内斗明晃晃地展示给龟兹王看。
若被这番胡蛮子抓着把柄,后果只怕难料。
此时麟德殿中,百官无不心中惴惴,偏要强撑出一派镇定自若,个中滋味别提多难熬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见魏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掸了掸袍角浮灰,长身而起道:“有何不可?”
百官长出一口气,靖安侯再跋扈,属国面前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不多会儿,一盏金贵的凤首箜篌被两名内侍合力抬上,琴身恰似一叶小舟,琴首蜿蜒如孔雀细颈,通体闪烁着金色宝光,说是乐器,其实更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魏暄撩起袍角,跪坐在内侍挪来的锦绣软垫上,握惯刀兵、指腹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拂过琴弦,清音泠泠,一开始尚有些生疏,很快又找回感觉,曲调悠扬宛转,起承转合无不丝丝入扣,可见“精通音律”这四个字不是吹出来的。
何菁菁不知什么时候住了玉箸,柔白掌心托着腮帮,一对眼珠仿佛黏在弹奏箜篌的魏暄身上。
靖安侯虽是武人,却天生一副好相貌,眉眼俊秀、气度从容,侧脸轮廓尤其优美,略添几笔便可入画。
然而直面他的人第一反应绝不是“俊美”,而是“锐利”,只因这人俊秀面孔上鲜少见到七情波动,而本该深情缱绻的桃花眼像是含着一把紫电清霜,犀利得过了头。
从没有人用何菁菁此刻的眼神端详过魏暄,那并非看着手握重兵的权臣,也不是盟友间的进退试探。
仅仅是女人看着一个风仪俊美,值得欣赏、玩味的男人。
个中区别,微妙幽微,局外人难以分辨,唯有同样身陷局中的何元微能了悟一二。只因多年前,眼前人曾用似曾相识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只是更敬畏,也更仰慕。多年后,他却再不曾在她眼中看到同样的光。
她把这份痴迷和专注,给了别的男人。
何元微不知不觉握紧酒杯,总是云淡风清的眼底掀起了无声的风暴,甚至没发觉应和着箜篌旋律,殿外款款走来一行妙龄“胡姬”。
说“胡姬”并不恰当,因为这一行人有男有女,清一色脸罩轻纱,步态窈窕。眼眸发色各不相同,或金发碧眼,或赤发褐眸,可见种族并不相同,站在一起却出奇和谐,好似同一株花树上生出颜色不同的花朵。
更绝的是,这一行人上场时穿着浅淡素衣,堪堪行到场内,衣摆陡然窜起火苗,顺着衣裙往上蔓延。在座官员有年轻沉不住气的,当即发出惊呼:“走水了!快来人!”
呼声未落,火焰却已熄灭,不过眨眼功夫,一众胡人已经换了衣裳,或妙彩夺目,堪与烟云争辉;或轻薄飘渺,隐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