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得悲怜他的处境,也不知这样腼腆拘矜的性子又是如何能在画舫那种龙蛇混杂之处生存下去的。
“裴、裴大夫待每个病人都这般细致体贴吗……”
男人嘴唇轻启,明知不该问的,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裴出岫似怔楞了一下,就见他偏过头去,紧紧咬住嘴唇,面颊在烛火的光亮下艳若春华。
“沐春堂每日前来求诊的病人颇多,我一人也是忙转不过来的,幸好有药童阿福帮着一道照料病人。”她撇了男人一眼,语气轻缓地淡淡道,“出岫是个粗疏的人,从前多仰师傅悉心教养。如今也不过是凭医者本心,不忍闻病声见病痛罢了。”
男人静默时显得十分温顺,裴出岫搀他在榻上平躺下,轻轻替他盖上被衾。
林知秋独自卧在喜榻上,心绪繁乱难以安宁。
静谧喜房内,裴出岫躺在半米开外,平心静气呼吸匀称。
一连数日变故横生,加之喜宴之上酒至微醺,她甫一躺下便觉得困乏。正是睡意朦胧间,她听见男人怯怯地出声问道,“裴大夫……不是京城人士吧?”
裴出岫忍着半醉睡意,含糊应声道,“唤我出岫吧,我生在郢城,三年前才到京城。”
喜榻之上的男人似是又静默了,裴出岫睁开眼眸,屋内喜烛未灭映着一室亮堂。
三年前正是林大人获罪的时候……
她怕提及他伤心过往,心中正是不安,就听男人轻声呢喃道,“郢城近嘉南关,这一路行来很不易吧……”
不易吗?
她只觉得离了郢城越远,心中越是自由畅快,即便是露宿风餐也是甘心情愿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似是在追忆往昔,低柔缱绻地念起师傅常挂在嘴边宽慰她的一句诗。
林知秋在黑暗中无声地将这句诗轻吟两遍,繁乱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却似是有什么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暖得他眼眶隐隐又含泪意。
一时无话,男人闻得屋内那轻浅起伏的呼吸声,渐渐地也松下了紧绷的心神。
入夜之后,屋内又起响动,喜榻上睡意浅淡的男人惊醒过来。
他听见不远处的地方传来细弱的轻哼声,似是压抑着莫大的痛楚。
是裴大夫。
林知秋倏然间瞪大了乌黑空蒙的眼眸,既忧心又无措地摸索着起身,循着那梦呓的声音慢慢地靠过去。可不知怎的足下绊了一下,膝处重重磕在了冷硬的地上,疼得他瞬间变了脸色,掌心亦传来一片灼灼的刺痛感。
此时他心下焦急,竟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好不容易才摸触到了裴大夫的身子,却惊觉她浑身挣扎得汗水淋漓,嘴里还在不住急喘低吟着。
“父君,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双手死死地攥紧身前的被衾,男人推搡不动,只得惊惧交加地俯身在她耳边急切地唤道,“裴大夫!出岫小姐!您没事吧?”
裴出岫咬紧牙关,似是被深深困在梦魇中始终不能清醒。林知秋不知如她这般清淡如云烟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竟让她在睡梦中都这样煎熬。可自己又无法缓解她的痛苦,只得以衣袖不断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
这一夜,她在睡梦中困顿了一夜,他便在她身旁守了她一夜。待到后来,男人实在倦得支撑不住,便靠在她肩头就这样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