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仿佛没有尽头,就像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的世界好像一直在下雪,他也一直凉薄冷漠。
年少时的那场风雨,慕长玉至今也没走出来,他“死”在中州祭坛的火海里,“死”在江南年关的大雪里,“死”在天下人的偏见里,悄无声息。
金絮迎着风雪往前走,她找到了一处山洞,里面黑黢黢的,却是寂静无声,只有血腥气。
她想要有盏灯,心念一起,指尖竟真的多了一只小巧的莲花灯,点点光亮,如流萤,如碎星。
借着灯火,她看清了山洞内壁,也明白了血腥气的由来。
墙壁上是无数惨死的妖族,他们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有的长了耳朵,有的藏着翅膀,有的多了条尾巴。
他们同样会受伤,会流血。
金絮起初以为是画,直到惨死的冤魂们慢慢转动眼珠,她心中一震,方才明了,这是不归塔内的三千怨魂,被慕长玉吞噬,禁锢在此。
怨魂们也很久没有见到光亮了,却不能动弹和言语,只能从骨缝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金絮低声念了一段从道观里学来的往生咒,但滔天的怨气仍旧经久不消,她不再勉强,仇恨本就是这世间最难放下的东西。
这是他们的恨,也是慕长玉的仇。
是他要抢溯洄镜的理由。
是那个半妖少年,在不归塔的红莲焰火里,给族人的承诺。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金絮又幻化出许多莲花灯,每隔几步就弯腰留下一盏,她不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这小破灯能亮多久,但对亡魂而言,总归是种慰籍。
慕长玉的识海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旷古的长夜,无边的寂寞,都是少年的内心,是他不可言说的苦楚。
平静的积雪下面是伤痕累累,无声的山洞里是血债三千,雪是白的,墙壁是暗红色的,但对自幼伤了眼珠的少年而言,都是灰的。
只不过因为反吞蛊,他与金絮相系于一线,于是借了她的眼睛和她世界里的色彩。
于是,在黑白灰之外,他独独喜欢那抹青,是枝头的春意,是蓬勃的朝气,是姑娘家裙角翻飞时,那撩拨人心的青绿。
金絮始终没有走出山洞。
或许在慕长玉的潜意识里,他也认为自己没有出路,他一早就知道结局,所做一切都是奔赴宿命。
金絮嗅到了一点清苦的香,越往里去,黑雾越浓,连空气都是苦涩的,仿佛无声的绝望掐住了她的咽喉。
明明没受伤,她竟也觉得痛苦。
金絮握紧了指尖,这种境况是慕长玉日夜所遭受的,她忽然庆幸,生命如此,破碎不堪,他还能对她笑。
还能云淡风轻,骄傲肆意。
金絮的眼睛有些泛红,若非命运,他本身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停往前走,越深入越荒凉,金絮试图在贫瘠的土地里埋上种子,等待一线生机。
然而种子入土,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空谷回音般的死寂。
亡魂之土,难养生灵。
更不要说花开。
金絮掸尽指尖尘土,无奈叹息,她看向前方,不知不觉视野已经开阔,在山洞的尽头,是一池死水。
水色发黑,并不波澜,湖面盖满了枯枝败叶,竟是满池的残荷,唯有其中一朵,含苞待放。
在一片死寂里,这点生机显得格外可怜。
她曾听小叔叔说过,修士的魂魄里会长出命莲,寻常人是开一朵,肉身消亡并非终点,命莲败才是修士死。
随月生告诉她,并蒂已是罕见,这意味着修士一魂两命,还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金絮仔细数了数,加上还活着的那朵,慕长玉的命莲一共有整整一百朵。
难道说,他已经死了九十九次?
还剩最后一次?
这种离谱的设定金絮这个作者也不知晓,她对反派的态度一向放养,落笔也很随意,导致慕长玉自己长出了血肉,脱离了控制。
他不在她的规则之内了。
还是说一开始,他就是特别的?
金絮弄不明白,她试图给那朵仅剩的花苞注入灵力,却像细雨入海,收效甚微,她无法改变花期,就如同她难以挽回少年的宿命。
花开花落,生死轮回,是自然时序,是天道规则。
可她不想认命。
金絮隔空为花苞结了一个守护印,她的想法很简单,天道即便想要慕长玉死,也得先踩着她的骸骨。
她愿用自己的血肉,滋养他的命莲。
她要救他。
才不管天道允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