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选中的绣坊商户进来,一齐向张通见礼。
李九韶的目光立即凝注在那个清瘦少年身上。
张通便向李九韶道:“这是此次专供永康公主妆奁的绣坊的人。”他面色和煦,又朝进来的商户笑道:“这位大人是肃州副将李将军。”
乔以龄便和其他人一起向李九韶行礼:“李大人。”
李九韶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行礼的时候,俏丽纤长的眼睫轻轻一抬,像是想偷偷看一眼又不敢看的样子。
他嘴角不由自主就噙了笑意,立即道:“免礼。”
*
乔以龄带着宋元香见过张通,议定了宋元香进宫之事,因落下众人一步离开,独自转过墙角时,便觉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拉过她,将她抵在墙上。
乔以龄一惊,随即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青松气息环绕住她,心头一跳,抬头看去。
李九韶正垂眸看着她,目中无限柔情,又带着一丝促狭:“梅老板方才叫我什么?”
乔以龄红着脸去看他身后,悄悄道:“有人……”
李九韶便拉住她的手往外行去。
两人看似并肩而行,宽大的衣袖下却是十指相扣。
乔以龄悄悄道:“我如今是幅男人模样,你也不怕别人说你龙阳之好。”
“不怕,正好给挡些桃花。”李九韶的手轻轻扣着乔以龄的手,触到她手上的一层薄茧,便抓住她的手仔细查看,皱眉问:“这么辛苦,你喜欢这样?”
她微微一笑,还带着些悄然的自得:“为什么不喜欢?我喜欢画画,也喜欢刺绣。我画得好,本来就适合做刺绣。”
李九韶注视着她灵动巧笑的模样。
他实在没法不爱她。
她在黎都是温室中、深闺里的娇贵君子兰,而在南疆更自由的阳光雨露之下,长成了一朵生机勃勃的向阳花。
对六年前那个少女,他当然是爱她的。但同时对她也有着年少的遗憾亏欠之情,他有时候分不清,与爱相比,这两种感情哪种更多一点。
如今的她,那么美丽那么坚韧,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对她的这份感情已经没有弥补过往遗憾的成分。哪怕没有年少时的缘分,只怕他也会对她动心。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那么久那么温柔地看着她。
乔以龄渐渐觉得脸开始发烧,偏过脸去。所幸脸上有易容掩饰,却不知道耳垂已经嫣红欲滴。
李九韶的笑容于是又深了一些,点头道:“是,你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你将来做国公府的主母,也一定能做得很好。”
……他说出这样让人脸红的话总是那么云淡风轻,总让她以为自己听错,后知后觉地害羞。
李九韶悄声道:“我今日入思靖城,白天还有些别的事,晚上会去见你。”
李九韶之前也曾在晚上来看她,都是直接翻墙跳窗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有时候他来得晚,乔以龄已经睡下,他便在窗外看她一会儿后悄悄离去。
乔以龄腹诽:会武功了不起么,活像个梁上君子。
*
晚上乔以龄却再次陷入了梦魇。
还和原来一样,有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他们含冤抱恨的目光。
她在黑暗的梦境中不断沉沦下坠,想要大哭,却因气息受阻,只能哽咽着低泣着,不得挣脱。
床往下一沉,有人上了床榻,将她圈进怀里,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她的后背:“不要怕,我在这里。”
……是他来了。
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梦魇便渐渐散去了。
李九韶仍在轻轻拍抚着她,像在哄一个受惊吓的孩子:“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又梦见六年前那些事……”梦中那剧痛仿佛还在,她喘不过来气似的,将手放在心口。
李九韶的心骤然抽痛。
他不确定地轻轻问:“会不会梦见我?”
乔以龄捂着心口,微微摇头:“不敢梦见你。”
每次梦见他,都见他穿一身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牵着自己身着嫁衣的新娘,从她面前径直走过。
然后就含泪从梦中惊醒。
“在雍阳那几年,我总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你,可是就是不能看人舞剑拉弓,一看见,心就疼。”
一滴水掉在她的额头上,李九韶迅速偏过脸去。
乔以龄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君心我心。”
从她六岁到十三岁,每年生辰,他的贺礼都会如约而至。
从北疆回来的那年,李九韶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和乔以龄一般大的少女们欢笑着挑选心仪的钗环水粉,可是他要送礼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便忽然觉得脸上湿凉,一抹,满手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