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恨我?”宁歆说到这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风临,手指发抖,眼中竟有恐慌,“我害怕……殿下,万一他恨我怎么办?我真的怕!万一、万一他说恨我、怪我,我要怎么接话?
云逸,他若说了那句话,就如杀我百回,我只怕自己受不住,我简直想死……”
“别怕,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风临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闻人言卿站在后面,一时心绪复杂,她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重重叹了一口气,后上前一步,对她声道:“宁安愉,你糊涂啊……你只怕他恨你怨你,觉得若如此便如杀你百回。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遮掩不认他,也如杀了他百回啊……”
宁歆眼瞳猛地一缩,胸膛阵阵刺痛。
闻人言卿从袖中掏出帕子,抬手也给她擦泪,边擦,边像从前那般唤她:“二娘,你可知那年我见到他时,他是何模样?”
宁歆没有说话,紧张地听着。
“他自戕未成,刚刚给人救回来,被人插上满头金玉,套上一身荼蘼花袍,摆坐在艳绸锦簇的二楼,那时楼下的人们正争抢着出价,我透过一片喧嚣抬头望去,看到了他手腕上带血的白纱。”
风临下意识捂住宁歆的耳朵,以眼神示意闻人言卿。闻人言卿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以她那特有的、委婉叹息似的声音道:“殿下,那是她亲人的血泪,她该知道的。”
心神微怮,风临迟疑地松开了手,后撤了一步,宁歆缓缓垂下头,犹如一个等候审判的罪犯。
闻人言卿缓缓道:“你不知,那不是他第一次自戕,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左手腕上有四道疤,他曾四次放弃自己。”
宁歆心猛一抽,缓缓抬手攥紧胸前衣襟,神色痛苦难当。
闻人言卿说:“二娘,人放弃自己需要很大勇气,必是生无可望,才做此绝烈之举。可他被救出来后,便不再自戕了。你可知为何?”
“只因他有了活下去的愿望。他和我说想再见你一面,想再见见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就是这样朴素的愿望,支撑他坚持到今天,他好不容易熬到见你,可你却装作不认识他。”
宁歆痛苦而泣。
闻人言卿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一直后悔,没能再见到父亲一面……逝者已逝,我的父亲不会再回来,再后悔,也无法补救,我只能抱憾余生。
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分明近在咫尺,为何不珍惜这机会?二娘,去见一面吧,不要像我一样,徒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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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宁韶未眠,正侧躺在榻,心绪低迷。
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在漆黑的夜里,这逐渐靠近的人影显得格外可怖,然而宁韶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逃,也不想逃。
从前也不是没人潜过他的房,他已经习惯了,懒得抵抗了。
宁韶将自己变成一条任人摆布的鱼,就这么躺在砧板上,喜怒悲惧都没有,只希望快点结束,他累了,今天想早点睡。
左手腕被一双冰冷的手抓起,抬到半空中翻过来,那人的动作极轻,仿佛怕惊了他般,小心翼翼地。
宁韶背对那人,侧躺着,冷漠等着后续,却久等不到。那人似乎只想看看他的手腕。
他心里终于生出点奇怪,不过随即便摁下了。许是个有什么怪癖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
他正这样想着,便觉有两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腕上,身后随之响起了啜泣声,低低的,压抑的。
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唤他的小字,那个连他都快忘了的、爹娘给取的小字,“安乐……”
宁韶僵在了床上,心都漏跳了一拍。
身后的女孩还在哭泣,努力压抑着,短短续续的眼泪滴在他手腕的疤上。
“一……二……三……四……四道,真的是四道……”
“安……安乐……为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对不起……你……要是我当初,没让她们把你夺去……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
这刀疤怎么这样深……太疼了,这简直像割在我身上……你、你怎对自己这样狠心……”
宁歆弓着身子,两手捧着弟弟的手,痛苦地低泣,整个人站不住,缓缓跪在了榻前,痛道:“你恨我是应当的,你怨我也是应当……你之所以遭这些罪,都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你若是旁人的弟弟,便不会给人掳走,便是掳走,也会给救出来,她会给你报仇,给你解恨,救你出魔窟,那你哪里会是现在模样……
你遇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有一个没用的姐姐……”
宁歆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愧与痛如钢叉搅入胸膛,令她喘不过气,也直不起腰。
颤抖的双手还在捧着自己的左手,一只捧着手腕,一只捧着手背,手心朝着那张呜咽的脸。
他的手此刻变成了一个盏,盛满了姐姐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