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波无澜,只管提剑跟上,然走出几步路,他又生了闲心。
想。
她果然很爱扯别人袖子。
什么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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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臣只有一把剑。
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在一年半前,由沈醉亲手捧到库房封存。
不,那时还不算封存。
明月臣服毒后昏睡月余,刚刚醒来,医师们都说要静养。
沈醉便把剑抱到库房先放着,免得惹师兄静不下心。
她那会儿还很高兴,想着等师兄解了不欲求的毒,她再取它出来。
直到明月臣再也站不起来,直到一日清晨他醒来,榻上笔直躺了许久,忽然平静地出声问:“有谁在么,我好像看不见了。”
沈醉至此日日以泪洗面,忘了师兄的剑。
而明月臣也没再问过她,仿佛他从来没有过一把天下第一的剑,反而每天来哄沈醉别哭。
沈醉进了库房。
正中的供桌上,横着足有人高的漆黑剑匣,沈醉抚过上面一层灰,手里攥紧剑匣钥匙,不敢打开。
她怕。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漫长地恍如隔世,她怕等会儿看见,师兄的剑生了锈。
就像看见病容枯槁的师兄。
“少主。”
跟来的血衣卫催促道。
沈醉明白躲不过这一遭,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掀开剑匣,握紧蟒首衔珠的剑柄拔剑。
库房重地,仅仅在房顶正中开了一道天窗,漏进来一线白茫正对供桌。
蟒首开合,剑出鞘,雪亮剑身映亮沈醉泪痕斑驳的脸。
沈醉只看了一眼,连忙收剑入鞘,她抱剑入怀,喜极而泣。
太好了,师兄的剑没有锈。
沈醉一时又哭又笑,抱了剑匆匆往外走,库房阴凉,她跨出大门时热气扑面涌来,她背脊却陡然一寒。
剑没有锈,可她的师兄呢?
沈醉脸上泪和笑一起收了,她木然起脸,决定什么都不再去想。
血衣卫领路,明月臣跟方休在他们起居的小院前等候。
葱郁草地开阔,花影斜横。
沈醉到时,一眼正正瞧见,青衫少年高大身量靠着她的花架,压了她养的花。
沈醉本不想再搭理方休,可惜没忍住,与他擦肩而过时,用力撞了他肩膀。
她脸上泪痕未干,刻意尖起嗓子,恶声恶气,“没长骨头啊你!”
她差不多要被方休闭上死路了,她难道还要对他客气么?
沈醉翻脸比翻书还快,力气用了十足,方休高大身躯让她撞得歪了歪,他目光不虞,从少女雪白面颊落到她怀抱的剑上。
玄黑剑鞘,盘踞游蟒怒目愤张。
这把剑叫空青。
便是在明月臣手里叱咤江湖十六年,无人可及、无人能敌天下第一的剑。
现在不是跟沈醉计较的时候。
方休于是没吭声,回看他手里的剑。
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剑,他一路闯进来,干涸血迹的刃口,豁了好几处。
不过,够用了。
他无不张狂地想。
明月臣在另一簇花丛前等沈醉,她抱剑过去,语气娇柔欢快起来,“师兄,你的剑没有锈。”
事已至此,她不能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想提前给谁哭丧似得,晦气。
呸呸呸。
沈醉心里连呸三下,双手捧到明月臣面前,故作的笑,眸中仍有泪。
她说:“师兄,我等你赢。”
明月臣朝一旁颔首,“在外边跑了一天,过去歇歇吧。”
那处是沈醉今年春正好时搭起的花棚,只种了牵牛花和石络。
淡粉淡白,团团的浅紫,葱茏枝叶里探首隐现。
日高西斜,正好的一处阴凉地,花棚里边置小桌小几,白瓷盛着点心茶水。
沈醉不用看也知道,是她惯爱的口味。
她不争气地鼻子一酸,手上跟着一轻,明月臣拔了剑出去。
剑刃银亮雪白,掠空一阵低低轻吟。
沈醉搂紧剑鞘往花棚行去。
她拉出凳子侧身落座,仰头假装去数棚顶叶隙间的花。
她不看师兄快两年后,第一次重新拿起剑。
其实以前,沈醉也不怎么看。
明月臣出剑,她有自己的事儿要做。
她身边放他的酒葫芦,手里有琴奏琴,有琵琶弹琵琶,摘片叶子也能吹出悠长的小调,与明月臣的剑鸣相合。
沈醉时常跟他抱怨,“师兄,你慢点儿啊,我弦还没摸完呢?”
在她眼里,师兄的剑没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