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杰不是个好东西。
即使是露玖姐拦着我,我也要说:罗杰不是个好东西。
意识到自己活不长后,他留下了自己的种,于是他就打算去自首,他要在妻子孕期自首。
他要抛妻弃子。
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并且我上辈子就心知肚明。但我很生气,可似乎只有我对他横眉竖眼,露玖姐默认了他的离开。
2.
罗杰走的那一天,水之诸神也来送行。
天色瞬间就暗了下来,平静无波的海面也随之浪涛翻滚。他所乘坐的那艘船年老失修,毫无疑问,一个浪头打下来就可以轻而易举摧毁它。在这种诡谲的天气下,它连红土大陆都到不了。
你看啊,全世界都在竭尽全力阻拦罗杰的脚步,大海也知道它的君王将要陨落。
可罗杰偏要走,一定要走。露玖看着他的身影,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任何困难都不足以成为他的绊脚石。她的语气很随意,字里行间都渗透着自己对心上人的爱慕。
我不明白露玖姐为什么这么坦然,可我开不了口,我怎么忍心问她究竟如何想的呢?那种将自己撕碎来展露给别人观赏的方式,只会剩下血淋淋的现实。
我不要,露玖姐也不要。
罗杰注视着露玖姐,随即又微微下蹲,抚摸着她的腹部,就这样进行着无声的诀别。
他转身想摸我的头,却被我敏捷地躲过,于是一把抱住我,叫我别垮着个脸,跟奔丧的一样。我对罗杰的话嗤之以鼻。
船起航了,我在海边站了很久。
那天我很晚才到家,母亲见我全身湿透了,焦急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为朋友送行,她疑惑地开口【昨天你爸爸搭乘的是最后一艘……】
耳边嗡嗡地响,我在母亲的惊呼声中晕倒了。
3.
小孩的身体很脆弱,稍微淋了点雨就反复无常地发高烧。
母亲坐在床头替我削苹果,对于我的感慨不置一词,就连时时挂在嘴边佯装嗔怪的“小大人”也不说了。
母亲哭了,泛红的眼角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当然明白我迟早会察觉到真相,可她仍然本能地想为我筑起一堵铜墙铁壁。
在露玖姐来探病时,我故意将母亲支走,才向她询问父亲的情况。
似乎是斟酌了损益,露玖姐良久才回答我【岛上有一艘商船前些日子失联了。】
4.
我觉得很奇怪。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烧算是退下去了,但疑难杂症排起队来补齐空位,因此我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床上打着点滴动弹不得。隐隐微微听见医生说我生了一场大病,需要很多钱。
在母亲去送别医生的时候,我从邮箱里拿出海鸥最近送来的报纸,还未来得及仔细翻阅,邻居家的阿姨便来拜访。她的脸色算不上多好,苍白如蜡,仿佛一脚迈进了三途川。听露玖姐说她家的小儿子也在那艘杳无音信的帆船上生死未卜。
我猜母亲应该交代过她我一无所知,所以阿姨没有谈论起那场事故。她只是强颜欢笑,道着恭喜恭喜。
我警铃大作,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扯起嘴角——【你有弟弟了。】
5.
母亲在院子里和阿姨交谈,我趁机抽出枕头下的报纸。
罗杰今天上午在罗格镇被处以死刑,他临死前所说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超过了他死亡这件事本身的价值。
我翻来覆去地看,报纸的所有版面都是关于他的报道,他的宝藏、他的人生经历、他的处刑过程、他的罪行、他的语录……
以及,他的坊间传闻。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院子里传来,我放下了报纸,脑袋乱作一团,最终还是担心起我那未出生的弟弟。
6.
世界政府下手很快,海军已经驻扎在巴苔里拉岛上,他们要检查每一位孕妇,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母亲脑子里的弦时刻绷紧,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不敢在街道上随意走动,甚至连买菜都是用着小碎步来往。
她之前不小心和我透露,大门对面的年轻孕妇被拉去强制验证,虽然她的丈夫就站在海军面前解释。然而,已经半个月了,那位女士已经检查了半个月,还没有回来。丈夫多次询问海军,得到的答复不是劈头盖脸的谩骂就是支支吾吾的敷衍。
妈妈崩溃地哭泣,嘴里呢喃着为什么。
7.
日子过得很快,母亲的小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隆起。相比之下,露玖姐的身形便显得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海军在某一天终于敲响了家门,我躺在病床上,侧耳细听他们的对白。
不过片刻,母亲推开房门,捧起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