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这眼神十分眼熟。
徐芳琴看林琅也是这样,三分鄙薄,七分嫌恶。
“我儿子伤成这样,你在做什么呢?”林伟手指就快点到徐楚的鼻尖,“你要不要脸?”
“叔叔,我……”
林伟烦躁地摆摆手,压根不听她辩解。
“什么女朋友,我一看你就不是正经女人。这里是病房啊!外面都是医生护士,你做那种事,你龌不龌龊?!看着也老大不小了,真是没一点羞耻心!”
林伟扒开徐楚去看林琅,她朝旁边趔趄两步,有点站不稳。
“别碰我。”
林琅甩开林伟的手,顾不得疼,缠满绷带的左手撑起床铺,一咬牙坐直了身。
“你给我躺着——”
林伟去捺林琅肩膀。
林琅又躲开,只是死死盯着背对他的纤薄身影。
她的肩膀一颤,一颤。
他心都要碎了。
他伸臂去够她衣角,却够不着。
“徐楚,徐楚,对不起,不要哭。”
右小腿撕出铅线拉扯的疼痛,给了他一个脸部痉挛。
林伟横在他们中间,截住林琅的手臂,甩回去。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跟这种女人早点断了,满脑子黄色垃圾。”
“你他妈闭嘴行不行!”林琅忽然爆发一声怒吼。
病房静下来。
林伟一愣,回过神,一巴掌呼上去。
初秋清晨凝滞的冷空气“啪”地被打碎了。林琅脸上立即显出五根指痕。
徐楚听得心惊胆战,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成了红颜祸水。
她抹掉眼泪,转身去拿椅子上的包。
林琅寻找着她的眼睛,“徐楚,别走……”
她沉默地弯腰收拾手提包,而他找不到她的眼睛了。
一个人不给你看到她眼睛的时候,不管她怎样把整个面容给你,你都是找不到的。
林琅彻底慌了神,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像流水一样从他手心溜走了。
徐楚背起包,最后还是看了林琅一眼。
她淡淡说,“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眼风扫过林伟,她颔首致意一秒,转头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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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无言了一阵,林伟坐下椅子,忽然问:“那个女的背的包,不便宜吧?”
林琅别过脸去看窗,不说话。
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仿佛感到哪儿伤了,只能一动不动,以知觉去摸索那隐秘的一股疼痛。
“我不管你从哪里认识她的,但是这样的人,咱家攀不起。你老子我做五金生意,两个月的营收才抵得上她一个包。你那点工资,就更别提了。务实一点,想谈对象,我在建材市场有不少朋友,他们家里都是女儿。等你好了,我给你挨个介绍去。”
林伟边说边去饮水机打热水。
林琅回过头,看了眼父亲的背影,他驼着的背鼓出几节脊梁。
纸杯从林伟手中递过来。
林琅坐直身,单手握住杯子,任热气氲上眼睛,仍是一言不发。
“你总说我不懂你,跟我没话聊,但我哪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你妈出事的时候,那辆交警队的车肇事逃逸跑了,当时咱爷俩那叫一个苦啊,求路无门……”
林伟的眼泪打在裤腿上,打出响声来。
他低头抹了把眼泪。
林琅握杯的手指一紧。
“你记不记得,派出所的门槛都快被咱爷俩踏破了。你那会还在读六年级,每天放了学就背上书包跟我去求人,但无论求多少人,送多少烟酒,那些民警收完东西都不办事,打发我们回去,说一有消息就通知。妈了个巴子,还是你偷偷告诉我,你问我,爸爸,怎么警察叔叔一转头就把我们送的袋子扔垃圾桶了啊?”
林伟的脸埋进大手,呜呜哭起来。他的两只大脚外侧撑着地面,鞋尖相对,窘迫又可怜的坐姿。
林琅喝了口热水,满腔苦味。
“我当时……我当时心一横,恨不得抱着你妈妈的骨灰坛去跳江,冤呐,活生生的人被撞没了,那几个王八蛋还照常穿着警服上班。后来要不是遇到那个帮忙查案的好警察,捉走那几个败类,我真不知道去地底下怎么跟你妈交代。那是个大好人啊!”
手心里的纸杯已被林琅捏瘪了。
“爸,别说了……”
“你想当警察,考警校,都是为了报答他,我晓得的。你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考北京的警局,但你非要回云城,也是想跟着他做事吧?十几年了,他不记得咱爷俩了,但他一跟我打电话,我就认出他声音了。姓吴,对不对?”
林琅不答,钻进沉默的甲壳。
二十多年,他没在父亲面前掉过眼泪。这次当然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