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件事，难免让邶恒想起自己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那时候他情绪低迷，对任何事也不闻不问，只知道安阳侯因一支运送瓜果的军队遭袭，后来便突然从龙虎关调回辽京，在家休沐了好一阵。
以为安阳侯将要返程之际，竟听闻他放弃了驻守十几年的关隘，做了当下这么个并无多少实权的兵部尚书。
在那之后没过几个月，邶恒身边突然出现了那群从不见面目的黑衣人，自此对他言听计从，保护周到。
他自始至终都以为这种被孤立的保护是种圈禁，也是安阳侯拿了旨意的惩罚。
他这些年不是没查过黑衣人的来历，但却没花太大心思在这件事上，只因他全然相信这兴许是出于圣人的旨意——无时无刻不身处人间炼狱中。
直到姜馥迩提示他神秘药粉的出处，又解了他这些年对黑衣人面目的疑惑，他便越发觉得这事情并非自己起初推想的那般简单。
那时候了解安阳侯突然回京的人兴许有不少，但眼前的荀康桃李遍地，分布在朝中各处，论消息灵通，他定是其一。
“新鲜脏器？怎么发现的？”邶恒迟疑发问。
荀康目色沉了沉，抬手捋了捋胡须：“本就是因一场暴雨困住了装冰鉴的车辇，士兵们搬运途中摔坏了冰鉴才发现了这件事…”
“要说也是你父亲倒了霉，若这事发生在郊野也不足以引得官家来查，顶多就延误了送瓜果的时日，写个请罪帖递上去就罢了。可偏偏是坏在官驿，随处可见朝中宦游的各级官吏，消息传得可比八百里加急快多了。”
邶恒眉头紧了紧：“当初不少人说父亲乃是政敌所害，可这么些年过去，却鲜少听人提及此事。”
荀康觉得惋惜，轻叹：“那时你父亲战功彪炳，你又被陛下委以重任，可谓是邶家巅峰之时，即便后来传出这等丑闻，陛下也都极力将传言遮蔽了下去，更不惜下了严令，凡妄自议论该事者，腰斩。”
这番话不错，也的确是皇家做事的惯用手段。
一来是为保全天子颜面，二来也是不想顺了谁的心愿在朝中搅出轩然大波，为了稳固朝局。
“父亲那时常驻边境，为何费尽心思要送新鲜瓜果至宫闱？？”邶恒满是不解，“龙虎关一带土地干涩，只盛产一种口感酸涩的乌椹，这样的鲜果当地人都不愿多吃。”
荀康赞同他的说法，“的确如你所言，只不过宫内始终在传圣人肝肾亏虚，需以葡萄大的新鲜乌椹入药为最佳。而辽国上下，唯有龙虎关的乌椹最有功效，你父亲这才特意抽调了十几个骑术卓绝的士兵，组成了支军队每隔十日便快马加鞭给宫中运送，为的便是保留乌椹的鲜汁。”
“可这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仔细算算，自打你出生过继给前皇后便开始了。那时候多少人觉得你父亲串通了宫医，行此阿谀谄媚之举，才让圣人昏了头脑，竟将社稷重任压在你这个嗷嗷待哺的外姓子身上。”
“你父亲虽对此不予置评，更鲜少回京以避诽语，但即便平日为人低调，仍架不住有心人看你们邶家眼红啊…”
邶恒未曾听闻这件事，许是当年自己位高权重之时被陛下刻意隐瞒了真相。毕竟以自己那时候的性子，若是知晓这些流言蜚语定会彻查到底。
他又问：“这么说的确是政敌加害？后来怎就没了下文？”
“查是查了，只不过圣人是私下查的。据说你父亲对此一无所知，经手装配冰鉴的卫兵更是一头雾水。”
“再后来只听说圣人揪出了素日与你父亲不和的几个政敌，而后因着各种罪名被处斩流放，这事便告一段落。”
“你父亲呢，凭空被人害了一遭，加之南巡时你妹妹和姨母的失踪，他索性辞了将军之职，回来做了个闲官。”
邶恒听得专注，碳炉上烘烤的手掌被密集热气灼了下，他眉头紧锁，垂眸去看匆忙收回的手掌，心事重重。
许是碳炉热气太浓，荀康干咳了一声，又道：“南巡出事后，相士高帧曾觐言宫中不净，这才说服圣人请了群高士来宫中祛除恶邪。”
“这事你是知晓的…但后来没多久高帧获罪，只因被他寻来的僧人口出妖言，说宫中有妖邪吃人。”
“人吃人？？？”邶恒蓦然一惊。
见邶恒罕有的紧张，荀康却是轻松一笑，安慰：“第二日那群高士就被‘请’出宫闱了…你那会关在翊康殿，这些被圣人严令禁止提及的字眼更是传不进你耳朵的…即便现在，全当个乐听听作罢。”
“宫中戒备森严，每个奴仆的底细都能查到祖坟，更何况那些个嫔妃和高官？怎会容许有这等歪风邪道玷污圣殿。”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事说起来还是大大的离谱。
荀康边摇头边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披了披盖在肩头的厚氅。可直到他理完衣襟，才发现邶恒神思早就游远了。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荀康向前探身，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