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馥迩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息脚棚中歇脚的多是富家子弟身边的侍从和车夫。虽然四处透风,小棚里的人却三五成群,吃酒猜拳,随处乱乱哄哄。
再看身后那家相隔不远的客栈,灯火通明,客人摩肩接踵。姜馥迩未做思索,提步朝着街巷客栈外的欢门走去。
可走了一半,却还是停了步子,孤零零地站在往来人群中考虑去留。
想起邶恒刚刚鄙夷的目光,又想起他口中那句云淡风轻的“小贼”。
姜馥迩忽然有种说不上口的恍惚和沮丧,她忽然想起去岁新元,几位师兄到镇子采买,因遇了贼人偷盗才误了回苍山的时辰。
那时候她还想为师兄们打抱不平,为新元没买到灯笼和年货痛恨那些贼人的横行霸道。
那时,她对这等卑劣行为是何等的嗤之以鼻。
可如今呢?她却将师母言传身教的砥砺德行全然抛于脑后,竟也让别人对她无比憎恶。
姜馥迩抬臂掂了掂袖兜里剩下的最后一根金条,心中越发忐忑不安。那种沉甸甸的下坠感就仿佛她再迈错一步需要付出的沉重代价,更像牵引她挥霍再沉沦的深渊。
街巷间马咽车阗,密集的人流早将这个穿着醒目的小姑娘融进市井的平庸和无华里。
她身后的【择仙楼】依旧轻歌曼舞,酒池肉林。
云窗霞户间,灯烛辉煌,人影幢幢。
唯独最高处的一个不起眼小窗前侧身倚着个人。他正平静地拿着个玉石酒壶懒散看着人群中那个毫无存在感的瘦削身影。
直到看着姜馥迩逆着人群调头折回,邶恒才又灌了口酒,不经意翘起的嘴角抿了抿,回味酒香甘甜,而后悠悠走离那扇半开朱窗。
过了许久的暖阁内,老鸨留下的三五个盈盈秀色正端了酒菜,纷纷簇拥围跪在邶恒刚半躺下的坐榻周围搔首弄姿。
他不愿旁人布菜,随手加了几箸吃食,便再没了胃口。刚示意撤下这些美味佳肴,忽听门外一阵闹闹哄哄。
进门撤菜的龟奴怕扰了三层贵客,忙拱肩缩背耐心通报:“楼下息脚棚的仆卫醉酒闹事,鸨母已带人下去拦了。”
邶恒正两手枕在头后,刚就着此时的舒服姿势昏昏欲睡,听到‘息脚棚’三个字,不免还是睁了眼。
四面八方传来纤纤柔荑的捶捏按压,入目皆是一张张陌生却娇嗔妩媚的脸。
可邶恒却丝毫未挪视线,他双目放空,神思全然游走,竟莫名想起了那声带着疏离和感激的绵绵柔音。
“多谢你啊…”
谢?谢他什么呢?
只不过抬抬手,给了她自由罢了。
说到底,那么个小姑娘又能是多恶的人?
还不是涉世未深,被人卖了还不明就里。
看着被烛光映地温柔迤逦的纱幔轻舞,邶恒眸色忽然暗了几分。
阿媛呢?独自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处境又比她好多少?
想到邶媛,邶恒不禁攒紧了眉头,心里更是忍不住一阵难安的躁动,就连柔荑的轻抚在顷刻间也变成了恼人的骚扰。
他猛起身,极其不耐地拨开贴着自己的几双手,随即扔了几个银珠子在地,潦草打发了这群脸都未及看清的女人。
他抬手稍拢衣襟,在女人伏地的仓促争抢中径直下楼,走出装点了百花的迎客欢门。
息脚棚外围了里外三层的看客。老鸨这会已招了官府的熟人来解决斗殴局面。
瞧着几个穿着官服的衙役跟老鸨攀谈,他未正眼瞧那些醉酒闹事的壮汉,也无心始末,而是沿着堂前的廊庑径直去了侧面简陋的息脚棚。
此时息脚棚的门坏了一扇,半坠在门牗上。另一扇门大敞,棚内缭乱一目了然。
邶恒没向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向内草草扫视了一圈。果皮碎瓷和残破椅杌毫无规则的散落四处,看着像是刚才醉酒斗殴所致。
他视线未停,直到最终落在棚内最边角的一块草毯上。
听着棚内几个老实巴交的车夫闲聊,邶恒才获悉这棚内有限的木椅也是这些下人们依着主人身份排资论辈后才能用的。
可那张茅草稀疏的草毯,怎么看都不像给人的…却真有人能把自己蜷缩成团,完全占据那么点有限的空间。
邶恒眉头跳了两下,本还放松垂着的手下意识攥了攥。
跟着他邶恒的人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睡狗窝…
看着那团一动不动的红绿身影,邶恒莫名感到气恼。
他负起手缓缓走近,本想厉声喊姜馥迩起来,却不料见她脸颊粉红,长长的眼线稳稳闭着,就连呼吸都深浅有致,丝毫不见一点伪装。
许是累极,姜馥迩脑袋枕着交叠的两只手,侧着身子蜷缩成团,连他走近都毫无察觉。
此时样貌倒着实像个被府中赶出来的落难仆婢。
邶恒眉头忽地一挑,倒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