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夫人亲手为女儿盛了汤,舜嬅细细慢品,不由又陷入沉思,眼下是什么时候,回家后的一切,竟有些似曾相识。
她看向饭桌上的几张空位,“母亲,哥哥们呢?”
小五正舀着一匙汤吹凉,抢答道,“二哥哥在玉堂署值夜,三哥哥在国学馆守岁。以后每年,恐怕都是我们三人过除夕了呢!”
这么一来,舜嬅心下了然。此时是二哥哥舜恒出仕的第一年,即小五遴选入宫的那年,也是她远嫁北疆的前一年。
她回到了三年前!
为何是这个时间?
此时一切还未发端,还有机会扭转全局!
她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害怕那条在冷宫中夺她性命的白绫又会忽然勒紧,让眼前的一切如幻境般烟消云散。
正木登登地喝碗汤,舜夫人面露忧色,“小四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太冷,还是这三个月在庄子上受了委屈?”
小五也发现了舜嬅的不对劲,可是庄子里吃喝不缺,凡事有老世叔主持公道,不至于受什么委屈,她咬着筷子道,“姐姐,难道是遇见寡情薄幸的负心汉了?”
舜夫人连忙出声制止,“小五别乱说!”
舜嬅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她说的对,可不是遇见了负心汉,才被换进冷宫做了替死鬼,自家温良娇憨的妹妹哪里知道,活活被勒死,能有多疼。
便半真半假地笑道,“是了,有个负心汉托梦告诉我,舜中丞家的小五是他命定的妻子,今生今世非她不娶。我不服气,明明一样的面孔,他为什么只认定我家小五、却不肯看看我的好处呢?所以才伤心的。”
小五听了只顾捂着嘴笑,舜夫人却听不得这些诨语,学夫君板起脸来,“越说越离谱,可不许胡说了!”
两姐妹讪讪,各自捡起筷子吃饭,还要比赛似的向母亲撒娇,这个羡慕母亲给姐姐盛的鹌子羹比自己的多,那个埋怨母亲给妹妹夹的梅花糕比自己的馅儿满。
舜夫人要将一碗水端的平平的才好,真是忙碌。
饭后宅子外头热闹起来,爆竹声伴着烟火气传进家中,舜嬅已数年未见城中的春节盛景,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拉着跃跃欲试的妹妹,两人帷帽一带,偷偷溜出门去。
巷子里已然响过一轮爆竹,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红纸屑,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舜嬅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在北疆,它往往裹挟着血肉灼烧的恶臭延绵飘散数里,而绝非此时欢声笑语、华灯璀璨的愉快气息。
她追赶舞龙的队伍,和小孩儿一样欢呼,夜空里每一簇烟花炸开时,她都贪婪地深嗅着,空气里的快乐只有她一个人能嗅到,叫她焕然新生一般轻松自在。
看见路边换饴糖的老翁,她随手拔了发髻上一支包银的钗子递过去。
小五愕然,老翁也迟疑片刻才犹豫着接了发钗,要将担子里的糖全包起来,舜嬅大笑,从纸包里拈了两块,丢一块给妹妹,又雀跃着向前去了。
小五哪有功夫吃糖,她拽着舜嬅衣带,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哀求,“快回家吧,二更了,母亲该担心了。”
见她追地实在凄惨,舜嬅就近倚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抱鼓石上,招呼妹妹也来坐。
小五不肯,扭捏着,“这不合规矩吧,这家人出来看见了,以为哪来的野丫头呢。”
舜嬅含着饴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斗大一个许字,“放心吧,这家大人被父亲参了,闭门思过、发脾气呢,没工夫出来看你。”
“又满嘴胡说。”小五婉娩一笑,“反正带着帷帽,没人知道是谁,我就陪陪你吧。”
她笑起来真是好看。舜嬅伸手一拨妹妹的面纱,仔细端详这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脸。
明明是一样的脸啊,他为什么割舍不下呢?
明明是不一样的人啊,他又为什么委曲求全呢?
小五连忙拍开她的手,将面纱理好,埋怨道,“姐姐这次回来,很不对劲呢。”
舜嬅将黏在上颚的饴糖舔下来,狠狠嚼了,“我今天回来的路上,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你要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