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柊并不是土生土长的H市人。
她上高中之前就没离开过隔壁市的小县城。小县城生活节奏很慢,中学的教学水平也一般。
但钟柊很幸运,教她的老师都非常用心。她学习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她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多的话是:你外婆养你那么大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孝敬她。
父母在她七岁大的时候车祸遇难,留下一笔赔偿金。是外婆一把年纪了还为她操心各种事,将人拉扯长大的。
钟柊明白外婆的辛苦,所以一点也不敢松懈。
可是外婆在某个凌晨走出门,投河了。
她生了大病,没钱治疗,不想拖累外孙女。于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什么也没说,选择了死亡。
那时候钟柊刚中考完,发挥稳定。但却第一次对外婆说了谎。
她说自己考得很差,估计只能念县里的这所高中。但好处是离家近,可以申请通校,每天回来陪外婆一起睡,这样老人家就不会孤单了。
她知道外婆身体不好,不敢留她一个人在家。
可是外婆人老了,心里却比什么都清楚。
老太太一双泪眼望着她,说:“我总归是要死的,你年纪还小,不要做错选择。”
也许那个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
外婆离世后,钟柊第一次感受到孤独。
这种孤独是贴近死亡的,空荡荡无所适从。
与此相比,一个人上下学或者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这些都不值一提。
狭窄昏暗的小房子里,她躺在床上,哭干了眼泪。
冰凉的竹席贴着背脊,枕头旁还躺着一把外婆的蒲扇。
外婆总是不舍得开电风扇,夜里热出一身汗,就摇着扇子扇风。这样能节省几块钱电费。
她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到死都在为别人考虑。
那个暑假,十五岁的钟柊前所未有地迷茫。
好像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找不到方向,看不到终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没多久后,生活又迎来了转机。
暑假临近尾声,亲生母亲找上来,要带她回去。
钟柊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收养来的小孩。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身上带着一种自信的美丽。穿着打扮得体又讲究,和简陋斑驳的小房子格格不入。
钟超林坐在钟柊旁边,握住她的手,向她道歉,讲述其中的原因。
钟柊默默听着,心想,要是能早一点被找到就好了,也许外婆不会死。
可是没有如果。
做完亲子鉴定,又办了各种手续,钟超林就把人带去了H市。
钟柊答应和她回去。
她还是未成年,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不想被送去舅舅家,给人平添生活压力,当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虫。
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她什么也不怕。
几天后,钟超林托关系给她安排进了H市里最好的高中。又找了一天空闲,带她逛商场,购置生活用品。
她在竭力弥补这些年对钟柊的亏欠。
钟柊呆呆地跟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
两人走到文具区的时候,钟柊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秒,被一直观察她的钟超林发现。
“想要什么就把它放进推车里。”
钟柊犹疑一会儿,走到一盒彩笔面前,看了眼标价,不确定地问道:“我可以要这个吗?”
钟超林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柔,“当然。”
钟柊小心地把彩笔放进推车,道:“谢谢。”
她心里有些雀跃,有了这盒笔,就能画出彩色的画了。
钟柊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画画,那时候和外婆一起住乡下,她总去小溪里捡石子。
用捡来的黄泥小石头在水泥地上涂鸦各种小动物,画得有模有样的。
可惜一阵雨过后,地上的黄泥都被冲刷干净,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后来去了小县城,某一天,隔壁搬来一个老爷爷。
他整日笑呵呵的,上午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戏,下午蘸墨弄文,傍晚出门找人下棋。
他的家门口总是堆着很多废宣纸。
上面是滔滔洒墨,几张黑白书法字中夹着写意的中国画。
钟柊忍不住把它们捡起来,一张张摊开铺在地上。
她看不出其中境界或内涵,心中只有一个冲动,她也想画。
可是没有钱买工具。
终于有一天,她在那个老爷爷的门口捡到了一支尖端分叉的毛笔。
回到房间,她蘸着清水,回忆着在书店里看到的国画技法,在纸上画着。
不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