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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理来说,他该感到愤怒。执伞鬼,当年的第一杀手,江湖四大魔头之一,宗师级别的人物。而眼前的少女身量纤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的柳絮,她撑不过他一剑之力,毫无威慑。
但她就是敢这样跟他说话。
苏暮雨的脑海突然十分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问题:她怎么一点都不怕他呢?
从初见,一个七岁的,被掳到敌军中近十日的女童,见过了他在战场一身血腥的模样之后竟然一点害怕都没有,重逢之时也是如此,苏暮雨自认为自己和和蔼可亲扯不上什么关系,怎么她就敢顶着他一身骇人的杀气和他泰然自若地相处?
“小朝,这不是我要求的光明,”他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忧伤,“暗河内部出了问题,今天的事我以后会给你一个答案。我永远,不会杀你。”
“不是?”林朝朝歪了歪头,“你想说你不知道吗,苏暮雨?今天来杀我的人当中有两个是你苏家的天字号杀手,你作为家主,你不知道?这个人用你们苏家内门武功,是本姓弟子,你不知道?”
她不曾落泪,只是白狐大氅铺散在地,像是狐尾坠在地面,眸光宛如琉璃碎裂。
“你把我当什么,把我们的过往当什么?当初是我逼着你和我在一起的吗?你想分手大可以直接对我坦白,我会没皮没脸地纠缠你吗?”
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这样的答案。
林朝朝想起了,似乎苏暮雨从来没有仔细明确地告诉过她,当年究竟为什么要分手。就像那些日子里,他也从来没有真真切切地对林朝朝说过一句“喜欢”。
“我当初,那么喜欢你。”
她语气突然变得悠远,像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的事。
她当初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喜欢到愿意天真地放弃所有去谋划一场虚无缥缈的浪迹天涯。
但她又真的开心吗,苏暮雨又真的开心?
他们好像都很累。
苏暮雨要在爱情和理智中纠结辗转,最后不得不做出一个无论如何都会有遗憾的选择,林朝朝要在病中日日夜夜地等待和担忧,患得患失。
但他们都没错。
“小朝,你很重要。”苏暮雨不知该如何回答,顶着她的视线心头升起无边的愧疚和慌乱,像是有人在重重捶打他的心脏。
“我们的过去于我而言亦是珍宝。若可以,我希望我们不曾分开。”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是心甘情愿地,心悦你。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暮雨,我们回不去了。”
林朝朝慢慢站了起来,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所有的未来。当年,现在。”
“你总是有那么多顾虑。”
她的语气有些惆怅,眼眶也有些红了:“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呢?”
勇敢一点,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是我不值得吗?”林朝朝突然有些想到了无双,若异地而处,无双站在当年苏暮雨的立场上,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小朝……”
“罢了,”林朝朝轻轻笑道:“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那些湿润的情爱。
少女第一次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年少所不得之物,终究会困其一生。但得而又失之物,才更让人心下惘然。
“这具尸体你带回去吧,我能帮你的不多。”
她把手里的剑交还给他,眸光深处似白雪皑皑的高山。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过去常用来安慰自己,现在却不合事宜了,你若介怀,找个时间熔了吧。”
她耿耿于怀了许多年,于别人而言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怎么会介怀。苏暮雨垂着眼眸,酸涩逼在咫尺,让他怀疑自已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
杏花携雨微凉,闲敲棋子看灯花。当年西南道上的一切在他脑海里已生根发芽,挥之不去了。他怎么会不在意,他比谁都更在意,这是他半生里最惊鸿的一瞬。胜过世间万千的美好。
然,纵有千万情丝翻涌,也不能宣之于口。
苏暮雨明白,现在有些话说出来只是平添感伤。
现在的他对林朝朝而言才是真正的不和时宜。
有人比我,更适合爱你。
“对不起。”
还是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说清他对林朝朝的感情,到头来也只能是潦草收尾。
牵挂的人只存在于回忆,也未必是一件失败的事。
她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春歌奏雨,永世璀璨。
能拥有一段温暖的过往,已经很幸运了。
“你我之间,除了道歉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说了吗?”
林朝朝静静望着他,珠光清冷落在她脸庞,仿佛深秋江畔的蒹葭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