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中的笔,起身在柜子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漂流瓶。虽然早已知道故人不会再回来,但多年来习惯未变,若是有缘之人能拾起这一漂泊之评语,那便希望瓶中的祈愿与岛花能带给他或是她幸运,若是客羁他地的思乡游子,也便祝他们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海岸边人很多,新老面孔纷纷,满载情丝的瓶子个个顺着夜潮海浪飘向远方。我在一旁等候着。待多数人已散尽,海面上飘摇的小瓶再也不见,趁着黄昏最后一抹余光,我将自己的瓶放入海中。
“夜潮神明在上,望留候之人的守望终不被辜负,望远行之人的船舶能够漂回此方。”
虽现在镇上早已命令禁止信奉夜潮女神,但多年来我却一直坚信,夜潮神并非传闻中那样罪大恶极,一切,只不过是镇民们自我的欺骗,假象的阻碍。只不过没必要与全镇人为敌,每次取信奉之时均是我孤身一人,孤独并自给奢求。
只是一切美好的愿望,都有有效期。何尝不是如同了这些飘摇的纸愿呢?一时穿破风雨,最终都是封尘入海。
无法寄托的纸愿,终似故人,当归之时永不返来。
在海边站上顷刻,直至黄昏最后一抹霞光褪尽,满天星辰入眼,银河坠落九天。人间烟火在黑幕中绽放,如此温暖,万家团圆。但我却只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与温馨潮水间匆匆过客。
新春时日,万家团圆时。羁旅之人摘一朵故乡的花,回首来处;留候之人折一纸吉兆,许愿平安。春风送暖、佳节良辰时,总有人穿过熙熙人潮,在灯火阑珊处回望故乡。
这里,虽是我的故乡,但故人已去,故地不再。这里于我并无“家”的感觉,我是永远人世红尘间漂泊的羁旅客。
【六】
我提着灯火,默默走向回去的路。
一路上每家每户灯火温暖,却都不属于我。
所有的远方,所有的人,都与我再无关联。
停至房门口,看见邻里无一不是灯火如昼,唯有我这一处,黝黑黯然,似个雪洞。我心里苦涩一笑,却发现我的邮箱里似乎存了些什么东西。
怀着一缕惊异,我打开邮信箱门。
是一个瓶子,装着一个我最熟悉款式的纸偶,一朵在暗夜里散发着莹莹紫光的岛花,还有……一封打着红胶火漆的信封。火漆的图案,正是德罗斯家族的家徽。
我怔愣住,手上信封落进雪地。我慌忙拾起,心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感。
那个放东西的人,是她么?
我记得她曾经在日记中写道:“想变成风,变成云,变成海燕,去穿过海浪,穿过暴雨,去告诉爸爸妈妈,我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悄悄长大。”
我匆匆回屋,放下提灯,将信封拆开。信中,装着一卷量身高的尺码条,几张曾经父亲母亲寄回的明信片、邮票和船票,还有我们一同搜集的旧报纸,她幼年亲手绘制的绘画,画面上是正写小故事的小男孩和弹钢琴的小女孩。
这么多年平生第一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想到,她说,她最喜欢在灯火万家之时,在最热闹最有年味的地方,看烟花绽放。
第一次超越理智的行为。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地方。顾不上许多,我将东西装入信封,带上漂流瓶和手提灯,在雪后初晴、星汉灿烂的除夕夜奔跑。一直到那个地方。新年前夜人人守岁,并不会有人在外面。但我想,总会有一些事情,会超越平凡。
广场中心纸皇后人首蛇身像依然在那里,身边缠绕的怨气在新春佳节浓郁的温馨氛围里消散,只剩下高贵优雅与老物件本所寄托的乡愁。
塑像之下,万盏心灯。我终于看见那名蓝衣黑裙的金发女子,似曾相识的背影,宛若故人。
似是有所感,女子回眸,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夜潮女神像,笑靥如花。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终于回来了。”
【终章】
我掌管着这海的两岸,游子与家人遥遥相望,不知归期。
我曾见过太多次别离,早已波澜不惊。却不曾想那两个孩子,虽未曾历经生离死别,却带给我不同往常的情感。
岁末归巢时,游子当归巢。未能团圆之人,愿神明的祝福能使得所愿成真。今夕良辰时,故人请当归。
我会带着孩子们的祈愿,以海燕和灯塔为他们的指引,让他们到达彼岸,会带游子们回到故乡,唯一的真实神明,不绝人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