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能不能等到。
他也不愿意再去等了。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什么?”皇上猛然起身,“你说谁?”
“太子殿下。”
眼前的中年男子一袭浅灰衣衫,麻布束发,明明就是村野间走出来的教书先生。然而当他走近时,看着那熟悉的脸庞,皇上才一下子惊醒,心中无比酸楚。
竟然真的是太子!
他急忙走近,右手紧紧抓着太子的肩膀,双目大睁,“明儿,你还活着?”
“是,儿臣还活着。”太子正要跪下,却被皇上一把拉住,“莫跪了,让父皇好好看看。”
太子抬起头,看着这位九五至尊,也是自己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在去西南之前,他以为自己被放弃了,是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踏上路途。在大火燃烧时,在无法果腹时,在卖菜的来的钱财被偷个精光时,他不止一次地怨恨过父亲。可是,当他如今站在这里,和父亲四目相对时,那些怨恨的情绪虽仍在,但更多的是生疏和迫切逃离的渴望。
他不再想去质问为什么,只想逃离这里。
原来,他早已不再需要这个父亲。
所剩下的,只有君臣。
太子缓缓挣开皇上的手,撩起长衫跪了下来,叩头道:“臣节不可废。儿臣赵明,奉命前去西南,幸不辱命,部族纷乱已解。特将奏疏呈给父皇,望父皇审阅。”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纸双手呈上。
那些纸看着有些时日了,是民间最廉价的纸张。可太子不在意。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是他数月来的查访和所作。以汉文先生的身份,在龙彦和林宣等人还有新派官员的帮助下,努力将部族的冲突化解。这奏疏写得极好,几乎可以原样放在史书里。
皇上很高兴,可同时他也觉得,似乎太子不像从前那样亲近。从前,他不喜欢太子,可太子依然想要讨好他。可如今二人之间,隔着如银河一般遥不可及的冷峻。
皇上捏着奏疏,问他,“你假死,朕杀了那么多人,你可曾不忍?”
太子平静地道:“他们害了西南,罪无可恕。儿臣并无不忍。”
皇上心中微惊,他意识到,太子没有说谎。他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仁慈的皇子。数月的西南之行发生了许多,已经将他的心变得坚硬。他依然愿意为民做主,只是不介意用非常手段。
很快,皇上又变得高兴起来。这正是他想要的储君,一个能够心狠的储君。他看着太子,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画作,眼神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赞叹。
太子道:“林宣逃出上京,是为了救我,还请陛下看在他在西南多有苦劳的份上,宽恕他吧。”
皇上道:“那是自然。他既回了,国公府便如从前吧。”
太子道:“随行龙彦等人,以及西南新换的官员,皆是鞠躬尽瘁。奏疏上各有其表,儿臣斗胆,为他们请功。”
皇上道:“那你自己呢?你想要什么?”
太子郑重磕头,“儿臣请父皇废除这太子之位。”
“什么?”皇上大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道:“儿臣从前,年幼无知,多有不当之处,却未能察觉,实在不堪为储君。因此只求做一个闲散王爷,和母后、林瑶住在黎王府,从此不问朝事。”
皇上道:“不可!你若走了,朕又要找谁辅佐?”
太子道:“淮王或许为人陷害。若他真有异心,还有几位弟弟,慢慢教养,定比儿臣做得好。”
皇上道:“明儿,你在怪我?”
太子抬起头,郑重地道:“父皇,儿臣只是累了。西南数月,儿臣感慨颇多,如今只想陪着母后和阿瑶。”
皇上道:“你别说了!太子之位谁来做,由不得你来替朕做决定。方才的话,朕就当没听过,你下去吧。”
“是”。太子垂下眼皮,心底一片漠然。
他刚回京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进宫,就是要父皇看到他的风尘仆仆,看到他的辛苦,好为之动容。写奏疏的纸,用的也是不值钱的。当时的他,并非买不起好些的,可只有廉价的,才能让父皇不忍。
他如今也变作了这样工于心计的人。
就像方才,他故意让父皇废掉自己。他知道父皇不会。一个受尽苦楚回来述职的太子,无论如何也该被嘉奖,怎么会被废?可正是这样以退为进,才比一味的进更有效。
离开父皇的寝殿后,他去了皇后宫中。皇后立即红了眼眶,才说两句话就泣不成声。太子垂着手,心如刀绞。他知道母后不止在哭自己,还有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
皇后摇摇头道:“母后没事,你快去看看阿瑶。”
林国公府的大门敞开着,护卫守在门口,看见他来道了声“太子殿下。”太子慢慢走进院子,看着曾经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忍不住想象那些日子以来这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