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时间倏忽过去,安之的母亲陆氏带着明之与安之准备了腊梅宴以款待家中关系不错的女孩子们,既是联络感情,又是安之回归京城社交界的正式宣告。那一日清早,素之也与南怀星回来了,聚在安之父亲的书房里,和成年男性家庭成员们一起闲聊。
安之不耐烦母亲与明之抓着宴会上的茶具仔细比对与商议的样子,偷偷溜出去,在府里小花园坐着发呆。
她惯会挑地方的,石舫边翠竹一丛,她把自己摊在石头上,开始放空。
却不料镇国公几人从书房挪到了石舫里谈话,她苦不堪言,想出去,却又怕姐姐看到自己这个懒散样子又像小时候一样教训她,再者回去就要被母亲抓回去布置。
安之权衡利弊,决定继续放空自己。
石舫里几人完全没有发现她,还在谈话,只是气氛不算很好。
“······我观圣上并不十分喜悦。京中到底如何?如今局势竟如此艰难了?”是安之四哥牧之的声音。
“小四,你离京久了有所不知,这两年,魏王妃的父亲从益州挪进户部,位置变得极快。郑王妃的父亲倒是在福建操练水师,做得并不好。可是圣人又为郑王指了两位家世不错的侧妃。如今太子还未大婚,圣上也不催,冷淡着。”延之答道。延之在安之这一辈排行第二,是三房的长子,也是家里最会读书的人,神光十三年被点为探花。
“那日圣上问我想要什么封赏,我怕家里炙手可热招眼,只是说,家中小辈都在准备结亲了,希望圣上能为孩子们赐婚,增一份体面。”镇国公沉声道,“你们近日也不要太高调了,别人问起,就说我们家适龄的孩子多,都在相看,没空管别的事情。”
“陇西怎么样呢?那日看邸报上写,还有些乌思里的旧部流窜,如今敬之一个人在陇西,我担心他出岔子。伯父怎么想?”素之也开始参与讨论。
“是还没太干净,敬之留下正好是个试炼。”镇国公没什么特别的态度,只是隐晦道,“京里局势不明,陇西也不能独善其身。况且‘网开一面’的道理,你们应当也明白。”
前些年,乌思里作乱吐蕃,陇西前线危在旦夕,那时战事是当务之急。可如今时移势易,吐蕃元气大伤,镇国公府与皇后太子一系却地位微妙。
陇西离京城还是太远了,总是怕搞不清状况,镇国公不得不造出一个边境还吃紧的假象,自己回京来探探虚实。
这些话都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镇国公知道,他与家人此刻的闲谈,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放在那位多疑的圣人的案章上。
石舫里众人默默,各自揣摩着镇国公的意思。安之长久以来隐隐约约的想法也终于隐晦地被她爹证明。
她不是无知小儿,但镇国公平日也没有与她多讲过自己的打算。整理战报时,那些她爹吩咐她夸大的困境,她一直以为只是因为镇国公不想太张扬战绩。但所有的文字,包括秘密呈送给圣人的奏章,都换汤不换药。
镇国公府敷衍着那位圣上,那位圣上同样也态度暧昧不清。
前些年安之大哥战死,父亲重伤,战场危急。然而镇国公一系在军中深耕已久,换了主帅也无济于事,京城里一时间焦头烂额,只好遣尚未长成的牧之与敬之去陇西稳定军心。
两年过去,吐蕃之乱渐渐平定,可对镇国公府的封赏还是不痛不痒。照理来说,如此大功,两位哥哥封个世袭将军是显得有些不足了。
可是,镇国公府应当如何封赏呢?本就已经是非宗室的最高爵位,还是太子一系的外戚,还拥兵自重……
安之觉得,自己要是皇帝,肯定恨足了她们家。
“哎,这都是什么事啊……”她默默叹气。
“谁在外面?”一双手支起石舫的窗户,来不及逃跑的安之与手的主人——三叔秦陆目光相接,石舫里所有人都看过来,盯着她。她万分尴尬,只好向最能支配她的父亲讨好地笑:“女儿这就走。”
她父亲秦鹤叹了口气,妥协了:“别偷偷藏着,进来听吧。”她于是立刻走进来,坐在姐姐下首,打算认真听听。秦陆看了她好几眼——安之实在不知道,她父亲已经默许她进入镇国公的决策层旁听了——心里默默可惜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正说着,外面又吵吵闹闹,隐约听见管事压低了的声音:“……再找找,要立刻找到……”坐在门口的延之清清嗓子,直接推开门:“李管事,这是在找什么?”
愁眉苦脸的李管事见打扰到了主子谈事,当即叩拜:“打扰各位郎君娘子了,只是夫人遣小人……三娘子,您在这里!可叫小人们好找。有天使到来,给三娘子的旨意。”
“给我?”安之大吃一惊,其余人倒不是特别意外。镇国公老神在在,点点头,领着石舫里所有人去前厅见客了。
安之不明所以跟着父亲去,心里揣度是什么旨意,猜到大概是皇后赏赐及笄的生辰礼给她,于是也没有特别紧张,轻松地走进门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