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四十有余,甚至已经成了沈凌之下几位四品女官之一,这些人却还是更习惯唤她小郭姑娘,就像她刚来时那样。
“王——”郑方一顿,抖着手拿出一张信纸递到郭衡面前,声音中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没头没尾说道:“姑爷说七月廿七是个好日子。”
听到这转变的称呼,看着郑方这奇怪的样子,郭衡心中不禁缩了一下,她对着尚不明亮的天光看完信纸上的内容,接着随之沉默了下来。
月前沈凌便将那道遗旨交给了她,她其实早有准备,只是这一天真的到来,她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似乎哪里都不舒服。
十四岁那年踩着晨阳微光走入院子中,说她会成为廉贞星的那个人,十五岁那年坐在屋子里,告诉她虽九死其犹未悔(1)的那个人,后来站在万象堂上,望着栖凤阁说她们都是凤凰的人,那个她望了近三十年的背影,还是走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再去看一眼,跟那人说句话。
不知道为何,郭衡没有哭,也没有沉溺在悲伤中太久,她只是在这一天上朝时簪起白花,拿出了那道交由自己保管的圣旨呈于宣政殿上,随后一步一步完成了信纸上交代的事。
七月廿七下葬那天,万都阳光明媚,天际碧空如洗,只有徐徐微风不停。
站在一旁望着长长的仪仗队,听着哭声吵闹声乱成一团,郭衡才终于生出了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她逃开所有人躲在暗处,看到了眼睛红着的郑方,也看到了哀伤却又维持着理智的徐青竹,她一个也没管。
等到所有人离开,终于恢复一片宁静,郭衡才从阴暗中走出。
她沉默着看着碑上所写的字,不知过了多久才张口。
“万象堂我会和徐姐姐一起看好,却月居的桂树和栀子树,还有水寒庭那棵月桂,我也都会替您守着,公子身边有傅姑娘,平州那边阿忱哥哥和月姐姐也安稳得很,我会时常派人去看,您不必担心,一切都不会有事。”
“新婚快乐,姐姐。”
郭衡呢喃道。
可是没人再像从前一样回应她,没人再会摸着她头,不厌其烦地同她讲遇到的困惑不解。
郭衡后知后觉,心里像是被刀捅了千百次,一颗心被捅烂了,浑身都在疼。
她清楚地意识到,沈凌不会再回她了。
她的凌姐姐走了。
泪水无声滑落,一直压抑着的痛苦终于在此时倾泻而出。分明是喜事,她却对着葬在一处的两人哭了一日。
半年后,草长莺飞的二月天,科举放榜,万象堂也招了新人,又迎来一批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在一起对着四处不停打量。
郭衡平静地跟徐青竹带人分完所有的任务,最后离开前,听到有人指着门上的楹联问道:“侍中大人,这便是沈侍中题的字吗?”
“翰墨传薪,日月同耀。”另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和那时沈侍中的字很像,一定是的。”
“那时?”郭衡起了兴趣。
看她走近,小姑娘先是一愣,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听清楚她问的话,支支吾吾答道:“就是四年前在卫州六川,官学阳奉阴违苛待学子,沈侍中和大人您一起去的。”
跟着走过来的徐青竹挑起眉头望向郭衡。
郭衡跟着面前这小姑娘的话回想起那时候,露出抹笑容,肯定道:“是,这幅楹联是沈侍中亲笔所提不错。”
“我就说是,沈侍中的字,我定然不会认错。”小姑娘骄傲地说。
许是那抹笑容消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小姑娘心里的紧张也随之减轻不少,甜甜一笑,又指着楹联的上方,问道:“侍中大人,为何这联上还雕刻了一只凤凰啊?”
郭衡抬目望向那数十年如一日的凤凰,又将视线落于不远处的高阁之上。
小姑娘顺着她一同望去,见那屋脊之上彩凤张翼,驾着身后层云若隐若现,像是真的一样,耳边随即有声音传来。
“含元殿是大周政权之首,是自丹凤门进入宫门后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每一年元月初一的大朝会都是在那里举办,也是这宫里最特别的地方。含元殿一左一右两处高阁,名为栖凤鸣鸾,两凤比翼撑起大周天下,缺一不可,联上这只便是栖凤阁的。”
刚来到新建成的万象堂那日,郭衡也曾问过沈凌同样的问题,那个答案她记了一辈子,至此仍然未忘,于是如今,她将答案再次跟人说了一遍。
“你们每一个走入这里的人,都是这只凤凰。”
从前乌云蔽日不见天光,而今虽是夜幕,却有星辰历历破云散入人间。
昨日是她,今日是她,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