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清正,两眉一折,手上干净利索,压着徐长跃,板板条条训斥了一通。
他站在窗边被屏风遮住的阴影里,看着他落在门影处光里的背影,方才丢下刀子对峙时的强硬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席青衫书生的壳子立在桌边,看似占了上风,实则一无所有。
他突然有一瞬间想到,他们其实本该是同一类人。
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圣贤家门。
有那么一瞬间,他透过那个身影看到了很多年前陆家的悲剧与轮回。
愤恨的苗头还没有升起来就已经被箴言似的独白击溃,他立在那里,看那人谦谦君子的模样妥善处理好一切,内心居然生不起一丝波澜。
隐隐,有些可怜。
这便是臣道,这便是他们还在坚守着的东西。
可是后来,他死了,他也不是他了。
有时候他恍惚,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借梦移魂,有自己的一缕魂魄透过云幕遮,到了那人身上,以至于观镜自照,可耻地发现她与他,实则最为相似,甚至生了不该生出的想法。
可她毕竟不是他,不是他冷心冷肺,伤心伤情。
她身上冷酷坚硬的外壳里竟然奇异的有柔暖的内核,虽然绝不相符,却又莫名叫人安心沉湎。
千年枯树老旧的外壳里居然有柔软的温暖的内核。
裴镜渊尝试着睁眼,在一片迟暮雨声中,一点点挪动着他麻木僵直的胳膊,左手腕搭上了右手腕。
脉搏微弱,起码说明自己还活着。
“醒了就起来,别睡了。”张意之抬了头,冷淡地说。
她在倒弄一轮火,生起的碎木杂质崩裂开火花偶尔溅到她旳衣服上。她的手简单包扎,拿着一只烧焦的小木棍。
裴镜渊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递到面前的一只水果。
“咳咳咳……”张意之被烟呛了一下,转头憋回眼睛里的泪。
裴镜渊接过,握在掌心里。
“你摘来的?”他的声音有点哑。
“给你止住血了,还是小心点。”张意之答非所问。
裴镜渊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腹部,那条狰狞的伤口以及周围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绿油油的野药敷上,可药有奇效,冰冰凉凉居然止住了疼痛。
裴镜渊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尽管现在对方看起来似乎在为一些什么事情生自己的气,所以努力在沉默里制造话题:“你……你以前是杀手?”
就那么大的狭小的空间,似乎他只要说了话就会完完整整传进她的耳朵,就算她默不作声也会显得格外刻意,更何况她尽管仍旧为他能随意说出的那句“别管他了自己走”感到介怀,却压根没想过要冷战。
张意之从火堆上移开目光,瞥了他一眼,听他给自己观之‘杀手’的名号,心下有些好笑。
“杀人果断又善药理,改良兵器,我不知道除了杀手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数。”
“不是。”她没有抬头看他,映照着跳跃的烛火,只是在自说着自话,那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可平静中难免有一丝绝不相符的触动,“在来之前我没杀过人。”
她知道他说的以前,他也明白她笑的是在来之前。两人几乎心照不宣。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似杀手无二,精于此工。
裴镜渊撑着手往后挪靠,直到贴到了墙壁上,她只要肯说话他便心下稍安,他手里一直握着那个水果,只是没有下嘴。
“我们那儿跟这里不一样,那里没有律法没有秩序,活着很难。尽管那时候人只要还能完完好好全胳膊全腿的都已经很牛了。”张意之偏过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把一些浓絮堵在心头的东西变得轻描淡写。
“我出生在山里,这些东西都是……”她卡了壳,失声。
裴镜渊等着她的下文。
“都是张九媋教我的,她是个很麻利很聪明的女人。她教我杀人,却从未递刀给我。”
张意之向着裴镜渊看过来。
裴镜渊奇异发现张意之望着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她眼里有闪烁星光,却也有抹不去的雾气。
可他知道张九媋是谁,是她只有在梦陷入昏迷时才会一声一声恋恋不舍唤着的阿娘。可一旦清醒,她似乎又避讳那个称呼,躲避那些不经意的在乎。
“她希望我干干净净的,所以我从没有杀过人……她不服天不服地也不服输,从来不觉得女人比男人差在哪里,所以她一把小刀屠了仇人满门,所以她在那穷山恶水活了十几年临到头来样样都精通。”
“不过她太心软,她本不应该属于那里,权势把她诱拐进深山,威逼利诱下毁了她,可是她就该如同你一样心狠,只要活着就能走出去,可她偏不,她生下那个累赘,就把自己一辈子砸了进去。”
“后来,她想要出去也出不去了。”
张意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