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要向他坦白，然后求他不要说出自己吗？
心乱如麻间，他却从掖庭唯一的西门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根洗衣棒似的棍子，肩宽身正，走得人五人六，很是赏心悦目。
崔婉儿计上心头，赶紧垂下眼帘，假装没看到，慢条斯理地划拉着竹帚，在他走近时，一不小心扫到他的鞋面，这才抬起头，似乎才刚见到他：“咦，你从哪来？”
“去转转，认个路。”
“认全了吗？”
他笑笑：“不曾，就连这掖庭，都还不知哪儿跟哪儿，回头王公公问起，定然要斥我一顿。”
崔婉儿掩嘴轻笑：“这儿我熟，我带你去认。”
“好啊！”
......
“掖庭里住的都是些宫人，没什么正经主子，就算有，也是不受宠的，所以你看，这里不讲究中轴线，路径都是顺势而为，如流水一样。”
崔婉儿提着竹帚走在前面指指点点，赵三思跟在旁边，闲庭信步。
“赵公公......”
“咳！”
“赵公......”
“咳！”
“赵.......郎？”
她在拭探里改了口，赵三思故意绷紧的英俊面庞瞬间松动，绷不住一笑，眼尾甩出一条向上扬起的鱼尾纹，皎白牙齿也在日光下闪了一下，看来他并不喜欢“公公”这个称呼，而更愿崔婉儿用世俗的叫法。
她带着他东绕西绕，一点点辨明掖庭建造，再往前走，就是洗室。
崔婉儿心里又开始嘣嘣乱跳，干脆找了块树根坐下：“脚疼，我歇一会儿。赵郎若是等不及可自便。”
“脚怎么了？”
“无碍，鞋里进了沙子磨了脚而已。”
赵三思理解地点点头：“那你歇着，我先往前面去看看。”
他脚步轻快，一眨眼工夫走出几丈远，洗室就在他的身侧，他停下，侧转脸对牢洗室，眼里露出狐疑，应是闻着了扑鼻的血腥气。
崔婉儿远远望着，有一股想要离开的冲动，可脚底似沾了胶，一动也不能动。她无法确定赵三思会不会发现洗室里头的班牙，也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他终于走向洗室，推开门走进去。
崔婉儿只觉着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她站起身左右张望，很希望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然后亲眼见着赵三思从洗室出来，这样，杀班牙的嫌疑便彻底引到他身，自己便可作壁上观了。
可平素里还常有人来人往的掖庭，今日不知怎么了，安静得异常，连之前的那三个宦官都已不见，赵三思出来时，她颓然发现，自己将他引到这里来的行为不但坏，而且蠢，简直是自投罗网。
她低下头，自暴自弃地玩弄起裙带。
裙带碧绿，像一条水草，柔而结实地缠在手指，或许很快，将有一条铁链栓上她细嫩的脖颈，然后，整个崔家的冤情，都因她的中途折没而石沉海底，再无翻身之日。
他走到她跟前。
她觉着了，但没有抬头，身子虚虚地倚着差不多有她一人高的竹帚，帚柄是竹管做的，蹭在脸上有薄滑的凉意，仿若是她此时全部的支柱，离开它，她便会瘫坐在地，惊恐得屎尿失禁。
“你快走吧，别跟人说起你来过这儿。”赵三思的声音低而清晰。
崔婉儿猛然抬头。
他脸色肃然，有些发白，乌眸里似有寒针，但看不出他可曾疑心了她。她不敢走，愣怔着也不敢问什么。
“快走。”他再一次提醒。
“哦！”
崔婉儿如梦初醒。
一转身，竹帚差点绊了她一跤。
趔趄间，肩膀传来一股力量，是赵三思扶了她一把，她也没想着要道谢，提起竹帚逃也似地往前奔，风在耳边刮，树丛在身边急急往后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赵三思既然这么说了，之后的一切，或许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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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洗濯的池边可以望见掖庭的西门，外头的人进进出出都要经过那边。崔婉儿提了一篮衣裳蹲在池边，小半个时辰后，她见着赵三思领着王炳、金吾卫、大理寺的人往洗室那边走。
三者区分很容易，王炳是宦官，上身直裾短襊，金吾卫是宫内侍卫，衣色浅，披薄甲持长矛，大理寺黑底金边长袍，腰间佩刀，十数号人，阵仗不小。
崔婉儿心又开始嘣嘣跳，努力缩紧脖子，以免被他们看到，还好只赵三思往她这边瞟了一眼，一众人走过去后，她放回竹篮，又提着竹帚，躲躲闪闪地跟着，恨不得将耳朵、眼睛一并交给赵三思带过去听一听、看一看。
也不敢靠近，只在拐角处探出半个脑袋偷看，一有人望来，就缩回去假装扫地，正经得毫无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