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们就快活吧。
她暗自冷笑一声,回到洗室前等着。
日光从树叶间穿过,洒落在脸上有一丝暖意。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出少年青饮的模样,清秀、阴郁。
他在黑暗里一把一把温柔而用力地掐她,直至精疲力竭地拥着她睡去,他握着石片利索划过自己的手腕,又划过班爪的喉咙,似乎有漫天鲜血泼洒过眼前,如一条暗红朱练......他与她,有过的时光实不算多,却如惊鸿一瞥、难以相忘。
他杀班爪,是为她?还是积怨已久,不过找个由头动手呢?
这么想多少有点对不住青饮,可,不这么想,她心里着实难受,难受得想要狠狠地打自己一顿,然后把自己扔进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罚自己洒扫.....不!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她要走出掖庭,想办法为崔家申冤!
她猛地睁开眼睛。
空气里传来含含糊糊的说话声,似乎仍在屋后——他们三个不要脸的还没出来!简直欺人太甚,再不去显露一下厉害,这仨厮日后只会嘲笑轻侮她。
反正这会儿该沾的臭虫虱子也沾上了,可以去制止了。
她站起身,噔噔噔往屋后转去,说话声立即停止,一阵急促脚步远去,大约那几人逃开了。
只站着一个人。
崔婉儿正要出声厉喝,却发现那人不是那仨的其中一个。这人也是宦官打扮,之前却从未见过,大约二十余岁,身形端正修长,星眸朱唇,腮形精致却有英气,气度亦从容华贵,与那些掖庭里长大的宦官们有着云泥之别,令她一眼便生起好感。
可再有好感,也不过一个宦官罢了。
她瞟他一眼,不想多生枝节,也就没说话,只抬腿往他走去,那件小羊裘就在他脚下,那人弯腰想要捡起,崔婉儿下意识喊一声:“别动!那是我的衣裳!”
他微微一愣,浅浅地笑:“你也别动。脏了。”
“我拿去洗。”崔婉儿回得理所当然。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崔婉儿左右张望,从矮树折一根枝,伸进小羊裘底下挑起往回走,羊裘本也不重,但树干太细,啪地一声断开,小羊裘跌回泥地,看起来更脏了,她干脆蹲下伸手去捡,不料年轻宦官一伸腿,将它踢出几尺远。
“你做什么?”她斜过眼瞪他。一个不知哪发配来的新宦官,竟敢对她如此无礼?
“不要了。”
崔婉儿冷笑:“你说不要就不要?你想要?”
“我再送你一件。这件脏了,我替你烧了。”
“好!”她站起身,拍拍手心里并不存在的泥,故作骄横,“你说的,什么时候拿来?”
年轻宦官始终带着浅笑:“就这两日。”
“你是哪个?哪个司的?你若失信,我如何找你?”
崔婉儿这么问,倒不见得全为这件羊裘,她对他其实也好奇得很,语气里便带上探究。
年轻宦官似察觉到她对他的好感,眉眼底下含着笑意:“我叫赵三思,刚发配到内侍省。王公公让我这几日就在掖庭巡查,顺便熟悉一下。这几日你都往这里来一趟,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对了,你叫什么?”
“崔婉儿。”
她言简意赅地回他。
他却眼睛一亮,像是见着了什么稀罕,语气也往上扬:“崔婉儿?写诗的崔婉儿?”
“是......”崔婉儿不知为何觉着脸颊发烫,心里先行虚了三分,“你怎么知道?”
“平康坊里的娘子们常唱你的诗。”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坊名了:“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那儿是最有名的烟花之地,长安城的花魁娘子都住那里,离皇城只隔一个路口,觉着自己有几分风雅的郎君都爱去。那里的娘子长得未必国色天香,但必定才学出众,就如同你一样......”他知失言,漆黑的眸子一转,满是歉意,“我不是那意思,崔小娘莫见怪。”
“郎君们......都爱逛那里吗?”——她其实是想问:太子唐贤也爱逛那里吗?
“倒也不......”他才否认,却又改口,“若是手头银子足够,自然爱的。在坊里走一圈,本来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也觉着自己才高八斗、经纶满腹了——比如在下。”
他以为自己说了个笑话。
可崔婉儿盯着丢弃一边似在瑟瑟发抖的羊裘发呆,脸色蒙着一层薄阴。他会错意,安慰道:“别心疼,我一定再送你一件。”
送不送的,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