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她与阿娘郑氏在尚宫局的偏屋里读书，郑氏还带来一个好消息，皇后赵念奴打算在掖庭宫重开文学课，大力培养她们诗歌作赋的能力，学业优等的可提为女官。
“多学点总是好事，说不准将来哪天就用上了。”郑氏说。
“太子也教我识字。”崔婉儿的脸上浮现骄傲。
郑氏看看她：“太子的贴身宫婢锦瑟被罚到掖庭来了？”
“嗯。”
崔婉儿把今日之争讲了一遍：“她原以为太子殿下宠信她，可没想到殿下更信我。眼下可好，没她在眼前，我在东宫的日子也好过得多。”
“她之今日，难保不是你之明日。切不可忘形，且太子我在尚宫局做事，难免不会对你起戒心......还有，”郑氏盯着她，眸子黑亮而幽深，“你要记着，不可以色侍人。崔家曾是名门，眼下虽为罪奴，却也不可失了气节。”
“是，阿娘。”
崔婉儿点点头，心想自己行事并无偏差，也从未想过跟锦瑟一般，阿娘不必如此凝重。
突然听着屋外一阵脚步，随即屋门被用力推开，司正宋竹青带了一帮宫婢、宦官冲进来厉声喝道：“崔婉儿，有人告你毒死丽妃和烟霞、凤月两位公主，跟我们去大理寺！”
“什么？！”
如同一声晴天霹雳，崔婉儿和郑氏一时惊呆，手中书卷啪答落下。
“等一下！”
却又有一声大喝，唐贤孤身冲进，与宋竹青形成对峙之势。
原本唐贤贵为太子，宋竹青再是司正，也不是个高级点的宫婢，可宫内上下谁不知道如今是皇后赵念奴势强，而赵念奴正一心想着废除唐贤，故而没几个人真正把唐贤放在眼里，包括宋竹青，这里算是她的地盘，带的人又多，虽略略忌惮了一下，捉人的气势却未消减。
崔婉儿和郑氏坐在桌前脸色发白，心内战战兢兢，如同待宰的两只鸡，只看双方周旋下来谁更厉害些。
“宋司正，”唐贤的口气和缓下来，“掖庭宫出了毒杀案，内侍省和六局，还有你，都脱不了干系。”
“太子殿下说的是，”宋竹青嘴上服软，可语气仍是坚定，“可若瞒报，罪加一等。”
唐贤微微一笑：“宋司正即便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掖庭的宫人们着想，一旦审案，势必连累许多无辜，杖责的杖责、免官的免官，只怕掖庭宫会有一番大动荡，从前的人上人，难免不被人拉下踩上几脚、永无翻身之时。谁能担保自己不是那个落马的？”
这话说的有理，女官之位，僧多粥少，个个面上和气，一旦时机来临时，有几个能压得住自己落井下石的冲动呢？稍一动荡，自己的司正之位难免也会不稳。
宋竹青脸色变幻，一时无语。
唐贤又说道：“并不见得是毒杀，误食也有可能。掖庭宫里耗子多，你们时有下药，或许两位公主又偷溜了出去不小心当了吃食，才害自己和丽妃丢了性命。”
宋竹青仍有些不太甘心：“是太子殿下的婢女锦瑟告发，她见到崔婉儿给丽妃送吃食，此事与崔婉儿脱不了干系。”
唐贤没有丝毫诧异，甚至有一丝漠然：“锦瑟因殴打崔婉儿被罚进掖庭，心存怨念，故意陷害......”
话音未落，班牙脸白如纸地闯进，一头跪在唐贤跟前：“锦瑟畏罪自杀！”
——证人自尽，所说言语平白无据。
两下无言，桌上灯焰似被这压抑气氛撼动，微微轻晃。
宋竹青屈了屈膝，抬着下巴一言不发地带着一众宫婢、宦官退出，班牙匍匐在地，始终不敢抬头，隐见额头冷汗噌噌流下。
崔婉儿和郑氏总算可以站起身，恭顺立于一旁，腿下仍是酥软，只觉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若不是唐贤硬拉死拽，这会儿怕是回不转了。
却也暗暗讶异，锦瑟自杀，班牙害怕什么？
崔婉儿再一想，丽妃的吃食是班牙所给，追究起来，牵连的却是东宫太子唐贤，唐贤的太子之位正摇摇欲坠着，只要事情闹将起来，他八成是要滚蛋了。
——也就是说，是班牙，差点害了唐贤！
可不管怎么样，唐贤也护下了崔婉儿。
她偷眼看唐贤，他板着脸，一向温和的脸上现出杀气，就如一向明朗的月光偶尔出现肃杀之气，却更能摄人心魂，崔婉儿一时竟望得痴了。
唐贤没说什么，只恨恨地瞪着班牙，不过很快，他恢复了一脸平静，对着崔婉儿和郑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班牙跟在后头，跟得连滚带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