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取了一个凭几放置在唐贤身侧供他倚靠,自己顺势跪坐下来,把手中书轴交到他手上:“圣祖皇帝的《道德经》玄妙,奴婢仰慕已久,可惜才识鄙陋,不能窥其全貌。”
唐贤微侧转脸,笑意浅藏:“虽没上过学,却也比外头那些所谓饱读诗书却言行粗陋的门客强了许多。”
崔婉儿有些惶恐:“殿下谬赞。”
“行了。这里无人,无需虚礼。你往前些,别伸着个脖子像个鸭奴似的。”
“是。”
崔婉儿往前膝行半步,唐贤正往凭几上一靠,半边身子都斜了过来,两人差点头碰头,偏偏他转过脸来,她又抬起眼,彼此的面孔便只隔了小半寸,呼吸相闻,唐贤定定看了她一瞬,抬起指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瘦了些,掖庭宫的日子不好过吧?”
他坐正身子,脸色微冷,老聃的《道德经》第二十一章摊在他的手里,他却忘了看,只虚无地望着前方陷入沉思。
崔婉儿不敢催,想着往后要吃多些,别再瘦巴巴地让太子贤嫌弃了去,却见唐贤又转过脸来:“婉儿,往后你晚间回去时,替我带些吃食给丽妃和两位公主。吃食我让班牙准备,你悄悄地给她们,别让人发现了。”
“......是。”
唐贤把书轴放在一旁,起了身大步往外走:“我这就和班牙说去。”
崔婉儿望望被扔在一旁的《道德经》,暗沉竹简上的黑色隶书体字端庄温婉,丝毫没有被皇太子冷落忽视的寂寥,她拾起书简,看着那个不识的“窕”字,心里说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去一问也知。”
她跳过不识的字,磕磕绊绊地往下读去,竟忘了自己该做的差事。
管事班爪不知何时过来,发现廊下只晒了半边书简,而崔婉儿在屋内趴在凭几上读书入了神,不由得怒上心头,拢住拂尘的须,狠狠地朝着她瘦弱的肩背抽下去:“贱婢竟敢偷懒!你以为你还是宰相孙女么?!”
“啊!”
崔婉儿痛呼一声。
手里竹简啪答落下,跌过硬硬的木制凭几,年久旧破的细麻绳经不起如此磕碰,待落到地面时,竟哗啦一声散了开来。
“贱婢!贱婢!”
班爪怒不可遏,抡起拂子劈头盖脸地往崔婉儿身上打了过来。
崔婉儿在掖庭宫不是没被打过,经验亦是足得很,她赶紧低下身子匍匐在地,尽量让拂子落到臀背而不是头上,一边求饶:“班公公,奴婢知错了!”
拂子的木柄很是坚硬,班爪力大,她又瘦弱,一身骨头只覆了一张皮,几无半分脂膏以作缓冲,梆梆地痛极,直让人疑心会不会骨裂当场。
崔婉儿痛得浑身发抖,求饶声亦是带了八分颤抖,然而班爪大约见惯了此种情形,手下丝毫没有轻让,嘴里喝道:“你知不知道损毁古籍该当何罪?!横竖也要打死,不如此刻让我把你打死了,也免得牵连了旁人!”
“住手!”
屋门口又是一声喝。
崔婉儿闷着头,背上火辣辣,脑袋里嗡嗡地,听着唐贤的声音忽远忽近:“班爪,她不过一个小宫婢,犯了错训斥几句便是,何必下如此重手?”
“太子恕罪,崔婉儿才来东宫便疏忽惫懒,损坏皇家书籍,老奴只想给她一个教训,好叫她往后再不敢掉以轻心。”
班爪的声音显得远远地似在云端飘忽,然后,她身子一软,意识跌入黑暗之中,再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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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清雅香气幽幽钻入鼻腔,进入身体,缠缠绕绕地像要把整个儿腌制起来。背上仍有些许疼痛,提醒着她,她是刚挨过打的。
只是手下光滑柔软,不似掖庭宫的大通铺,崔婉儿睁开眼,眼前一片明亮的白晃晃。
“醒了?”
头顶处传来唐贤的声音。
她悚然一惊,撑起身子,才看清自己是趴在一张华丽大床上,背上盖着被,而唐贤只着白色丝绢内衫、撑着头侧躺在她身边——这种情形让她觉着不对劲,她这是......
“太子殿下?”
她低头看自己,衣衫已换过,此时正穿着碧色丝绢睡衣,衣料柔软滑腻得令她不安。
“背上还疼吗?”唐贤柔声问,“已经替你搽过药了,过两日便没事了。”
“多谢殿下。”
崔婉儿坐起身,瞧着唐贤拦在床侧的身躯有些发愁,她想下床,想穿回自己的衣衫,想离开这个令她惶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