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一道银光闪过,赤红的鲜血高高飚起。
又有黑影划过,落在崔婉儿脚下,她低头一看,竟是两颗头颅,一老一少,蓬发污面,看不清楚长相,却皆怒睁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翕动,声如雷震:“婉儿,崔家冤啊!”
“阿爹!阿兄!”
崔婉儿跪下痛哭,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一架秋千之上,秋千高高荡起,将她送进云霄,云下是她出生时的住处。
偌大的崔府前宅后园、气派庄严,然而院里遍布银光闪闪的铁甲卫士,正押着一行人缓缓往外走。
那一行人里,有她的阿爹、阿兄,还有阿娘抱着襁褓里的她自己。
阿爹阿兄虽华衣却去幞头,赤足,臂上有缚,仍是看不清楚面目,崔婉儿心内大急,想喊“阿爹,阿兄,阿娘,你们去哪儿?”却堵在胸口,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里的她蓦地睁开眼,虽是婴儿,眸子却漆黑幽深如老妪,耳边更有她的窃窃私语:“崔家有冤,崔家有冤......”
崔婉儿在这一阵如秋蛐私鸣、又如冷风过林的催促声里猛然醒转。
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茫然四顾,昏暗的夜色可见一张大通铺上挤了二三十个与她一样的宫女。
她们睡得昏沉,呼吸声平缓而此起彼伏,无人知晓才刚有人从恶梦惊醒,只有身侧的阿娘郑氏朦胧间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些许忧虑。
崔婉儿宽慰地朝她笑笑,闭上眼佯装睡去。
这样的梦,这些年里已经出现很多次。
她从记事起,便在这掖庭宫内生活,若不是阿娘省吃俭衣地照拂着她,光凭那每日的几口粗饭、冬日无御寒棉衣的酷寒,她早已冻饿而死、被扔到京城外西郊五十里处的乱葬岗了。
阿娘郑氏是尚服局里的宫婢,出身书香世家,通晓诗书,却因崔家连累,十三年前被罚入掖庭宫至今。
她恭谨顺从,在一帮子因永世出不了宫而格外严苛的宦官及六局女官们手下讨得一丝宽容,省下口粮匀给在长身体的崔婉儿,又将两年发一次的冬衣改小,宁愿自己在冷寒里瑟瑟发抖,也要裹住细嫩瘦弱的崔婉儿。
崔婉儿像一棵阴暗石头缝下的野草,仗着阿娘的一丝暖气、和从小阿娘在她心里种下的一颗要替崔家申冤的报负之心,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六岁,或许掌管六局的内侍省很快会将她安排至尚服局,与阿娘郑氏一起。
而如今,她仍是要担任扫地、洒水这一类的杂活。
此时春寒已过,风里已带着暖,拎了几桶水,浑身便觉着热起来,可也不能停下歇息,若是被专门巡视记过的司正看到,少不得又要一番责罚。
她弯腰伸手入桶,掬起一汪清水往前泼去,眼前却出现一双黑面厚底靴,清水扑在靴面,发出一声轻微的扑嗒,迅速地洇湿开来。
崔婉儿暗叫一声“不好”,抬头望去,不禁一愣。
竟是一个身姿修长的年轻男子,头束黑幞,面润如玉,眼如温鹿,平静时亦似脉脉含情,一身柔软润泽的圆领绫罗紫袍,腰间一条束金玉饰腰带,整个人如芝兰玉树,令人转不开眼。
“放肆!小小贱婢,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跪拜?!”
宦官特有的尖利嗓音蓦地响起,崔婉儿一个激灵,退后一步,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心下也有些疑惑,当今太子唐贤,身份尊贵,怎么跑到掖庭宫来了?
“起来吧。”唐贤温和说道。
崔婉儿谢过,恭谨站起身,仍是低着头,小心地等着他离开或训斥,她猜泼湿鞋袜,十下鞭笞是逃不了了,可唐贤并未发火,反倒更温和地问她:“你叫什么?”
“回太子殿下,奴婢崔婉儿。”
“崔婉儿,你可知烟霞公主和凤月公主住在此处哪间屋?”
烟霞公主和凤月公主是几个月前被送进掖庭宫的,听说是生母丽妃得罪了皇后赵念奴,被一并罚进了冷宫。冷宫并非殿名为冷宫,只是宫院冷落,无侍无婢,冷清如斯,故称冷宫,一向从居住宫婢、宦官的掖庭宫拨出一间空院便是。这两位公主便是在最偏僻的一处。
“奴婢带太子殿下前去。”
崔婉儿款款走在前头,绕过几间样式简单的房屋,停在一个低矮的木屋前,木屋朱漆斑驳,窗棂破落,缝隙后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正惊恐地打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