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除了少时被小沐辰追问过外,已经好久没有人问过。
一晃多年,当时那个无畏的女孩已不在,剩下的只有一个内心藏满了自怯、自弃、自怨的少女。
而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亦从少时的不能出去,变成了不想出去,不愿出去,不敢出去。
而造成这一改变的,无非是那残忍又无情的成长——
在苏玥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没有任何跌宕的大事,没有任何剧烈的阵痛。
只有经年累月地被“囚”于一隅中的,无从逃脱,无从挣扎,不可奈何,不知所终。
只有越来越强烈地,来自病弱、凋敝、怯懦、灰败、无望等一切阴暗面的无声侵蚀。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得不渐渐地对一切失去勇气,失去好奇,失去期许。
进而又不得不被迫学会妥协,学会自怯,学会接受,学会自弃,学会麻木,学会自怨。
就这样日复一日,长大后的她,终是完全将自己彻底隔绝在,照不进光的阴翳角落中。
有时她甚至还会像那些常年.只能生活在暗处的胆小鼠类般,惊惧着外面的一切风吹草动,害怕听到来自外面的陌生名字,陌生地方,陌生事情。
如此鼠类,又怎会想出去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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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问话,又唐突了你?”
一个小心翼翼的少年音,再一次打断了苏玥的乱绪。
还沉浸在方才情绪中的苏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屋内便短暂地静了一瞬。
但仅仅几息后,一阵急迫的开门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闻声望去,便看到少年沈沐辰似有什么顶顶要紧大事一般,气喘吁吁带着一包芙蓉糕闯了进来。
杨轩见此,没心没肺地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打着招呼,当成自己家一般热络道:“沈兄,你回来啦,快坐,我们刚还聊到你——”
然而话刚说了一半,沈沐辰便黑着脸直接将他架了出去。
杨轩:“诶——快放开,我不走!我还有许多话没同苏小姐说完!”
沈沐辰十分不悦地回道:“出去!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可。”
杨轩:“诶——沈兄,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我又没什么恶意,只是想与苏小姐结交,以后也能方便照顾她罢了。”
“她有我照顾,无需你劳心!”
“诶——沈兄,你这话说得也不对,你身为沈家独子,日后肯定要像你父亲那般去塞北戍边,成为那受人尊敬的大将军、大英雄,介时如何还能顾得上……”
伴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他们的声音亦越来越不真切。不过最后那句沈沐辰注定会离开,注定会成为大英雄的话,苏玥还是听到了。
这明明是件早就知道的事情,可苏玥每每再听到,依然还是会有一种沉船之上又被人砸下一块巨石,摇摇欲坠。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苏玥好似便被那块巨石带回到了沉船上,带回到沈沐辰出征塞北的前一日,带回到那个与沈沐辰相拥告别的午后。
在那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得十分狼狈的沈小将军,沈小少侠,沈小英雄;
同时,她亦在那里看到了只会无声垂泪,却未敢说出一句挽留之言的自己……
破败不堪的船依然在水中上下不定地摇摆着。
不多时,便又将苏玥带回到了沈沐辰出征当日,带回到了那个巷角处寒冷的马车内,带回到了她正隔着幕帘远远送别沈沐辰的时候……
毫无用处的眼泪再次砸了下来,模糊了脸颊,浸湿了被衾。
“玥儿,醒醒,醒醒,别哭,是不是生梦魇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沉船之上,似远似近的地方,模糊传来。
苏玥朝着声音的方向,睁开眸子寻了过去,沈沐辰的轮廓终是有些清晰起来。
不过,她此时还因着先前那一连串无序的梦境,混乱不已。
不仅无法分清自己身在何处,更无法分辨眼前的沈沐辰是三年前的,还是三年后的。
是以,她借着这份混乱,在看到沈沐辰后的第一眼,便下意识地问出了三年前一直埋在心底的,最深的遗憾和最无礼的要求:
“别离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