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时近黄昏。
“哈……不玩了不玩了,长宁也同他们一样会算计,我真是一局也赢不得。”谢遥笑着投子告负,而后信手搅乱了棋枰上的纵横的黑白子,“不过如今朝局微妙,你怎么反倒有了来天权苑作客的闲情逸致?即便是需要我们协助,秣陵与京口相去不远,也自可遣使来报。”
“这是爷爷的嘱托,我自然不敢怠慢。大约他是在担忧秣陵因故封禁,致使消息来得不及时吧。”顾宸晏见状,亦是抬手收拾着棋子,思忖着叹道,“近来的秣陵倒是风平浪静,只是已平静得有些令人不安了。”
“若暗处之人始终蛰伏,即便长宁再如何明察秋毫,也奈何不得他们。如此,大约也唯有见招拆招了。”
“会稽王久留秣陵,我不信他只是为了等待陛下的顾命。但……”
“长宁也没有找到证据。”谢遥了然地接过了他的话语,略微停顿了片刻后,亦是低声道,“据我们查探,直至今日,会稽王的部众的确不曾逾矩,仍旧驻扎于姑孰城南的军营之中。”
“是么……但姑孰与秣陵之间朝发夕至,便是临时调兵也是不迟。”
“在寿阳之战时便可发觉,会稽王并非赌徒。如今秣陵局势未变,他不会在明面之上行僭越之事。至于暗处……难说他是否与台城的禁军将领有过密切往来,长宁有调查过么?”
“据凭舟在官署所见,未必。”
“那倒是……确实有些奇怪了。”谢遥虽是这样说着,眉眼间却又分明添了些饶有兴味的神色,他沉吟了片刻后,忽道,“若有机会,可以查一查颍川陈氏的动作。还有一个提议么……恐怕不中听。”
“但说无妨。”
“据说慕容先生十月里往武昌郡走了一遭。”
“武昌郡原本便是荆州军的练兵之所,这也算不得异样。”
“但崇之也是那段时日离开的秣陵哦……”谢遥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顾宸晏的神色,“不觉得这二位会见上一面么?上一次他们在南泠书院会面后不久,便是寿阳之战了。”
顾宸晏自是明白他的言下所指,却反倒是讶异地凝了凝眼眸:“我想,他们所商议之事,或许与你我无异。若有他们二人在,倒是不必担忧局势恶化。”
“啊……这倒也是。”谢遥依旧微笑着,替他收起了棋枰之上的最后几粒棋子,不再深言此事,“总之,长宁这几日即便不打算回京,也务必留意。若有异样,我可协助调兵。”
“……嗯。”顾宸晏低低地应了一声,分明有几分神思不属,却不知是否是因谢遥方才的那一番猜测而生出了动摇。
正在二人闲谈之时,帐外忽有急促的马蹄声达达而来。谢遥神色一凝,当即已站起身来,微微蹙眉看向了帐外,正见三两名斥候先后翻身下马,颇有些惊疑地看了看彼此,末了,自是齐齐向他行了一礼。
谢遥瞥了一眼顾宸晏此刻略显沉凝的神色,随即颔首道:“切莫自乱阵脚,先说秣陵那边的消息。”
自秣陵而来的斥候忙不迭地开了口:“谢小将军,顾御史,陛下于台城下诏,命众臣先后入宫受命,恐怕是……但丹阳尹傅贤奉命戒严全城,是以更详细的消息,我们也难再探了。”
顾宸晏蓦地站起身来。
谢遥并未立即发令,转而看向了另一人:“你呢?若我不曾记错,你是负责与江北联络之人。”
“是。”那人思忖了片刻,开口时的语调却还算平静,“前日里青州边境有敌军异动,几位将军不敢怠慢,如今皆已前往彭城设防。谢知玄将军临行时命末将传信,请您务必谨慎行事。”
“……偏偏是在此时?”谢遥凝眸思索起来,却是蓦地一侧身,很是严肃地看向了顾宸晏,“长宁,是傅贤。至少在今夜,他是会稽王的盟友。”
顾宸晏神色一震,随即也梳理出了其中可能的因由,当即问道:“出兵么?”
“长宁有没有门路入秣陵城?”
“自然。”
“我派几人护送你,尽快回去拦住顾太宰,让他切莫入台城,而后再去与崇之联络。”
“你呢?”
“我先调兵封锁蒜山渡。”谢遥顿了顿,仍是解释道,“丹阳郡城的兵力已足以控扼台城,我也决不相信敌军会如此巧合地侵扰边境。”
“他怎么敢——”顾宸晏暗自握紧了袖中的双手,立时明白卫景辉留在姑孰的兵力恐怕不是为秣陵而设,他旋即冷静下来,略一颔首过后,便大步走出了主帐,“好,我这便赶回秣陵,你也务必小心。”
“知道,安顿好渡口的局势后,我即刻调兵。”
顾宸晏默然颔首,再次深深地望了谢遥一眼后,方才急急地召来随行家臣,与几名士兵一同翻身上马,向着残阳徐徐沉落之处扬鞭绝尘而去。
——
酉时初,秣陵台城。
卫景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