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的天际抽离出第一缕曙色时,睢阳城下夤夜的火光已然渐渐燃尽。苍白的余烬正从战场的灰堆中悠悠地升腾回旋,郊野之上熏风止歇,燠热的气息于山川浮动凝滞。
南郊的睢水已被染得泛出了殷红,卷着残破的旌旗东流而去。一些城南营垒中幸存的守军仍不愿束手就擒,在尸体枕藉的郊野之上挣扎着嘶吼砍杀,却已是无济于事。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几只秃鹫正迎着清晨的天光低低盘旋,而在更远处的睢阳城下,沉重的城门正轰鸣着缓缓开启。
这一场战斗自戌时开始,谢长缨率继续北上的七千精锐乘夜渡河,又分作三路当先冲杀进攻睢阳南郊的三座城垒,而姜曜一路收拢的数万大军随即列阵压上。睢阳守军仓促应战,虽已尽快调动兵马增员,却仍旧毫无悬念地被压制住了战局。及至天明时分,城南三垒悉数被破,守将遣使自请开城门归降。
睢水北岸,猎猎卷动的旌旗之下,谢长缨信马回到阵前,向着姜曜简短地行过一礼:“殿下,睢阳守将已然打开城门出城归降,末将已命谢远书先行领兵去与他们交涉,余下众人听候殿下安排。”
姜曜自是意气风发地朗然一笑,对身侧的亲兵吩咐道:“好,传令全军于城西扎营,前锋精锐随本王与谢将军入城。”
“是!”
待几名亲兵应声而去,姜曜便又向谢长缨道:“谢将军接下来如何安排?仍是打算溯流而上进攻大梁?”
谢长缨笑了笑:“自然,不过说到底,一切仍需由殿下决断安排。”
姜曜颔首,若有所思道:“大军已然推进至此,纵然姜昀无暇回援,留守京畿的宗室也绝不会无所动作。”
“将士们连日奔袭作战难免疲敝,且睢阳的局势也需进一步稳固。如此看来,为士气着想,也需在睢阳稍留几日了。”
“谢将军若是得空,不妨借北面的城垒先行布防。京畿若是派援兵南下,或许便会入驻北面的考城。”
“正有此意。考城临近汴水、四面萦河,可以水师为战。”谢长缨略一颔首,思忖片刻后却又问道,“不知这段时日里,殿下有何打算?”
“正可稳住睢阳城的民心,招抚收拢临近州郡的旧部与军民。此外么……”姜曜说到此处,忽而哂笑一声,“也该取回原本应属于本王的名号。”
谢长缨心下了然,面上却并不点破,仍旧向他微笑着行礼:“既如此,殿下若还有何安排,届时只管告知末将便是。”
“若是徒然以冗杂之事劳烦诸位,岂非大材小用?”
他们正在商谈之时,先前入城与守将接洽的一行将士亦是策马出城而来。谢遥当先上前向二人行了礼,说道:“殿下,将军,睢阳城中一应事务已然安排妥当。”
谢长缨见他归来,便也识趣地对姜曜行礼道:“既如此,便请殿下率军入城接管官署诸事,末将这便与远书动身,去探一探考城附近的地形。”
“也好,二位一路小心。”
谢长缨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当先策动缰绳,引了几名亲随向北而去。谢遥虽一时不明她有何打算,却也旋即拨马跟进,与她一同向前行过一段路程后,方才并辔上前,低声问道:“知玄有何打算?”
“他说得不错,留守洛都的昭国宗室绝不会坐视我们挺进司州。远书,倘若援军赶赴考城与我们对峙,那便交给你处理了。”
谢遥不觉笑了一声:“若有援军,恐怕阵势犹胜于昨夜。知玄放心让我一人调度?”
“哟,当我不曾了解过你在盱眙与北山的胆气?你遇上兰陵萧氏,乃至姜昀的嫡系时都不曾露怯,今日可莫要与我再装了。”
“可是你若同来,岂非又能轻松许多?知玄,你怎么总爱找些奇奇怪怪的麻烦?”
“如今正是你练手的时候,别想着偷懒。”谢长缨瞥了他一眼,继而了然地嗤笑道,“咱们这位昭王殿下如今可是想着登坛设祭,以登大宝呢……虽说这等小事也不必阻拦,但我总归需得在睢阳暗中设防以备不测。毕竟,总不能指望崇之替我们做这些吧?”
“这倒也是。”谢遥自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倘若那些人当真来了,知玄记得将半数以上的艨艟调给我便是。”
“好说。”
谢长缨轻快应下,而后抬眸向着西北方的天际眺望而去。
在那一线天幕与山川相接之处,正有一水萦城,襟带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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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大军至梁郡,睢阳守将有众七万,分筑九城以拒之。长缨率七千精锐攻之,自旦至申,拔其三垒,睢阳请降。时昭国济阴王率羽林二万来救,进屯考城,城四面萦水,守备严固。谢遥受命,浮水筑垒,攻陷其城,获租车七千余。其后,姜曜登坛燔燎,即帝位于睢阳城南,改元永安。
——《宁书·列传·谢长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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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伐主力击退考城援军进逼大梁时,元海也已率数万兵马进入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