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寿阳城下的寒风已是凛冽如刀。
姜攸宁拾级登上城北望楼,向负手远眺的姜昀恭敬地行了礼,道:“陛下,有硖石、下蔡一带的战报。”
“宁朝的水军还在进攻硖石么?”
“不错,他们与固守下蔡的陈却联手进退,这大半月以来皆在猛攻硖石。”姜攸宁微微颔首,又道,“此外,北山之上自半月前便有旌旗遍野,应是他们的大营所在。”
“可曾大致算过那里的兵力?”
“算上淮水下游方向的难以探查之地,保守估计应有四五万人。”
“……真是奇怪,难道是秣陵那边又派了援兵?他们的主将是何人?”
“依据甲胄制式看来,恐为宁朝辅国将军谢明微,也有将士在其中见到了荀峤与谢迁的踪迹。”
“玄朔军啊……”姜昀轻轻一叹,“的确,仔细算来,自斥候探得东岸分兵以来,硖石便遭水陆进攻,而居巢水两岸再未有过成规模的战事。”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转而选择以硖石和下蔡为突破口?”
“他们若是想长久作战,便必然如此决策。”姜昀微微颔首,斟酌片刻后,又道,“大昭将士不善水战,而若是夺回了硖石,待到入春水涨之时,他们便可驾驶楼船进入居巢水协同作战。但这不合常理——与他们粮草漕运上的异样背道而驰了。”
“方才陛下也说,或许是淮水下游来了援军。难道……是秣陵那边已解决了危机?”姜攸宁一时难以定论,末了唯有轻叹一声,郑重道,“臣也仅仅只是猜测,请陛下审慎决定。”
“无论如何,若是硖石一带的敌军兵力属实,我们便必须分兵相救。玄朔军的将士皆为精锐,可莫要轻视了他们派出的这几万人。”
“臣愿领兵前往。”
姜昀笑着摇了摇头:“……元祈,你身上还有伤。”
“陛下,这是一月前的事了。而且……”
“莫忘了你那时便是被谢明微率领的精锐所伤,如今我即便应允你去硖石,你可有速战速决的胜算?”姜昀说道,“兹事体大,我还是亲自领兵去一趟。若一切属实,硖石多半便是日后的主战场,若不属实,我安排过硖石的防守便动身回寿阳。”
“臣……”姜攸宁垂了垂眼眸,知道他本不必向自己解释其中的战略,唯有拱手行礼道,“是臣力有不逮,无力替陛下分忧。”
“敌不过那一位可算不上丢人。”姜昀轻轻笑了笑,又道,“这淮南战场之上,哪些人是可用,哪些人是不得不用,想必你也明白——一应战略维持原样便可。”
“是。”
“若敌军进攻,尽量用兰陵萧氏与雍城秦氏的人手去消磨,不过……那几位都不是颟顸之辈,也不可做得太过明显了。”
“臣明白。”
姜昀微微颔首,忽而又含笑道:“元祈。”
姜攸宁略显讶异地抬了抬眼:“……陛下有何吩咐?”
姜昀解下了腰间的错金佩刀,郑重交入他的手中:“替我守住寿阳,即使战局有变,也务必等我回来。”
“……是。”姜攸宁犹豫了片刻,方才双手接过佩刀,低声道,“臣定当不辱使命。”
“好……”姜昀这样说着,最后抬眸眺望了一眼北山的方向,沉声道,“传令召集所有将领来官署吧,既然需要分兵前往硖石,便该尽早做完各处的安排。”
——
寒风渡越河水,凛凛地扑上营帐外每个人的面颊。天际的残霞已被翻涌的暮色吞没,黯淡的弦月徐徐地爬上东方起伏的山峦,幽幽地俯瞰着居巢水两岸的荧荧炬火。
谢长缨伫立在军营的望楼之上,紧抿着唇远眺隔岸的营火,手指无序地轻敲着望楼的阑干。
“斥候来报,一个时辰前,敌军分了数万精兵北上硖石。”
谢长缨循声侧目,敛去了面上的沉凝之色轻笑一声:“这等小事,也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么?”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苏敬则略微偏了偏头,笑道,“如今你在军中的亲信可都不在身边,军中那几位将军职权也远高于你——有把握么?”
“荀将军自会体谅,至于另外两位……”谢长缨眸光微沉,“他们的态度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反倒是那些麾下将士能否与我配合得当更为紧要。若是不行,便唯有由我领着玄朔军在最前方冲锋了——呵,世间万事毕竟都是有代价的。”
“何时动手?等他们的援军到了硖石?”
谢长缨轻轻一颔首:“即便如此,也必须速战速决,拖得久了,我怕硖石那边撑不住。并且,一旦战事陷入胶着,若是这些人及时回防,寿阳的防线也是岌岌可危。”
苏敬则笑道:“你又在做赌徒了。”
“那又如何?此战的入局之人,皆是赌徒。”谢长缨冷笑一声,又低声道,“明日——或者至多是后日——生死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