淯水逃往襄阳城郊。
他心下打定了主意,便仍旧警惕地避于车中静观其变。马车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地湮没了风声雨声,瞬间将林中的这一处官道变作了咆哮的地狱。然而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辰后,己方士兵之间的呼喝命令之声便渐渐地低落下去,虽仍旧好似连绵不绝,却已在刺耳的刀刃相击声中若隐若现。
情况不妙。
苏敬则心念一转,还不及有所动作,左侧的车窗便在一阵脆响之中骤然被破开。他旋即侧身闪避退至右侧的车厢一角,堪堪避过了破窗而来的锋刃。而那刺客一击未成,立时撑起身形猛然逼近,手中形制奇异的棱刺状锋刃再度一扬,猎猎生风地直取苏敬则:“奸臣,纳命来!”
苏敬则不得不再一次仓促地躲避锋刃,脚步飞旋之间带起遍地书页哗哗扬起。而他心念陡转之间,已是猜到了几分内情,沉沉质问道:“凭你们连环坞的行径,也配指责他人?”
刺客听得“连环坞”三字,手中的攻势不由得顿了一瞬,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过后,那怪异的武器便随即擦过苏敬则的左肩,留下一道绽裂的口子。刺客见他已是避无可避,便狞笑着扬起锋刃,对着他的心口狠狠刺下:“诡辩,这就送你下地狱——”
银光飞逝之间,两道四溅的血光猝然间先后沾上了散落飘飞的书页,纷纷然有如桃花烂漫。
但率先倒下的却不是苏敬则。
“……不自量力。”苏敬则在左臂的剧痛之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将深深没入刺客胸腹的匕首用力一旋,猛地拔了出来。
他一脚踢开刺客的尸体,因左臂已颤抖得无从发力,唯有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尸体手中的那柄武器。
这柄武器两头皆为棱刺状的锋刃,中段略粗,正中有一套指圆环,倒是与江南水师中士兵所用的分水刺十分相似,只是锋刃尤为锐利,且因其形制特殊,又能令造成的伤口皮翻肉卷难以愈合,伤者若救治不及时,便会因大量失血而死。
苏敬则不由得侧目看了看自己左肩与左臂之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立时便勉强地忍痛动手,扯下尸体的衣袖草草包扎起了伤口。
也正是在此时,车外喊杀声渐止,隐约间取而代之的却是令人更为心惊的响动。苏敬则停下了包扎伤口的动作,凝神听着车外的话语声与脚步声。
“……这边还有几个没断气的,补上……”
“……啧,还挺能打,折了我们这么多兄弟……”
“……那小子去马车里干了什么?怎么还不出来……”
“……走,去看看……”
官道上一共约摸应有三四人,而由细微的脚步方位差异听来,马车左侧与正门处应当都有刺客正在围拢。
此时此刻,已是最后的机会。
苏敬则乘着那几人还未上前,当机立断跃身撞开右侧车窗,在碎木的哗啦声中摔入道旁灌木丛,又就势滚下了草丛后的丘陵土坡。
三名刺客始料未及,在愣怔了片刻后方才明白是自己的同伴已被苏敬则杀死,随即先后大呼着纵身追去:“这家伙还有几分本事,快追!”
然而此刻林间大雨滂沱,狂风亦是乱舞着拨弄山林与枝叶,苏敬则在草木间拖下的血迹转瞬便已被风雨冲刷不见。几人纵身点足,避过茂密的树木跃下土坡,一时却也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为首的此刻锁着眉头四望一番,低声道:“分开搜,我看他伤势不轻,想必跑不了多远,更不敢下河脱身。”
另外两人亦是应声散开:“是。”
山野间雨势倾盆如注,几名刺客只是各自分开搜寻了一番,便已彼此看不清同伴的身影。而在藤蔓遮蔽的一处泥泞土穴之中,苏敬则强压着喘息与颤抖,借着枝叶间漏下的一隙天光,仔细清理着左肩与左臂的伤口。方才那一番有惊无险的逃亡令他的面颊与手足之上又添了不少擦伤,更为棘手的是,他原本已皮翻肉卷的两处刀伤又混了泥沙扎了碎石,一时更是血流不止。
苏敬则借着漏下的雨水,一面忙不迭地清洗包扎着伤口,一面凝神窥探着土穴之外的景况。
这一处土穴虽可算是隐蔽,但地势却颇为低洼,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雨水倒灌漫溢。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隐蔽之所。
然而,一名刺客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雨幕之中。他微微躬下身仔细探查着四下里可供藏身的岩穴土坑,眼看便要向此处而来。
苏敬则蹙着眉头咬紧了牙关,右手本能地攥紧了匕首。在片刻的犹疑过后,他果断地扯开左臂之上将将包扎起来的布条,蘸了汩汩流出的鲜血和着泥水抹了一脸,而后将紧握着匕首的右手压在衣料之下,侧卧在地阖眼装作了昏迷的模样。
在闭上双眼后,听觉便格外敏锐起来。他极力地将呼吸放轻放缓,而后便听见四下里雨声潺潺,极轻微的脚步声正在这雨声之下极有规律地缓步而来。
沙,沙,沙……
苏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