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临与顾荣一面低声谈论着朝会之上的见闻,一面自东侧御道向太阳门走去。
“顾尚书令也以为陛下的做法太过激进?”
“正是。”顾荣微微颔首,苍老的声线中满含担忧之意,“先前陛下拟定的擢拔名录,老夫亦有幸看过,大多皆是江东寒门子弟。至于今日被北宫御史所驳斥的法曹侍御史刘胤,似乎最早是荆州南郡的地方官员,因‘政绩斐然’,受举荐入秣陵为官。”
“看来陛下这是想一箭双雕,只不过的确是操之过急了些。如此玩弄王肃帐下之人,恐怕……”慕容临笑了笑,低声应道,“北宫御史固然是清正严明之人,但寒门子弟并非尽皆如是,自然也更不是一个足以用于抗衡荆州的势力。只但愿陛下行之有度才好。”
“晋阳之事,散骑常侍以为如何?”
“晚辈对于北上用兵的看法,其实在朝会之中便已言明。”
顾荣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亦是莫测地笑了起来:“老夫问的可不是用兵。”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堂上豪杰宁愿其死而齐为之一哭,亦不愿其生而入庙堂分夺权柄——纵然他多半并无争权之心。”慕容临眺望着远处浸沐晨光的太阳门与门外鳞次栉比的官署飞檐,忽地轻声道,“若他有意权势,早该在陛下称宁王时便弃城南归,可惜朝中衮衮诸公,皆不会相信,当今天下仍会有赤诚之人。”
“中原陆沉,宫室丘墟,猃狁横行,祸乱纲常,以致天下高门忠君之念日薄,而保家之心弥切,如此而已。”顾荣言及此处,意味深长地看着慕容临,“老夫与散骑常侍身为江左高门之人,难道便能超脱世事而免俗么?”
慕容临亦是与他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二人言谈之间已依次过了宫城的太阳门、朱明门与大司马门,步入官署林立的子城之中。不多时,顾荣便在道中向着慕容临一揖:“老夫还需往太常寺选定出使册拜的人选,便暂且失陪了。”
“顾尚书令慢走。”
目送着顾荣往太常寺官署西行去后,慕容临略微思忖了片刻,便仍旧举步沿御道南行——所谓“散骑常侍”虽与门下侍中同掌规谏,却并不掌事,仅仅是一个便于出入宫禁、参与议事的身份,眼下朝会已毕,他还需赶往秣陵东南的丹阳郡城处理公务。
他转道沿着朱雀街一路向南,行近子城宣阳门时,却远远地便听见了一阵嘈杂之声。
“……你究竟是何人,莫要在此打诳语。”
“……阁下这般尊荣,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可有其他信物为凭?”
“……南北路遥,更兼途中凶险,我何敢留存皇室信物平白惹贼人注目?我方才所言皆为实情,皇天后土,当可共鉴,若有半分不实,神明亦当殛之。”
与城门守卫起争执的似是一名女子,慕容临再仔细听他们的言语往来,更觉这似乎并非寻常的寻衅滋事,便加快了步子,直向宣阳门而去。
“此处为何喧哗?”
宣阳门前的守卫惊了惊,为首的城门校尉循声回首,匆匆一揖:“末将见过散骑常侍。是……此女自称为中朝的清河长公主,战乱中被发卖为吴兴钱氏侍婢,如今不堪虐待逃亡来此。但……她毕竟并无凭证,故而末将不敢擅自放人入台城。”
慕容临不觉笑了笑,这才循着城门校尉的话语看向了来人,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中藏着审视与隐隐的压迫感。这名女子只着最为平常的仆人裋褐,面上亦是多有脏污不辨容色,只是身姿依旧立得如寒梅傲霜一般亭亭有致,眸中蕴着清淡而坚定的光华。女子对上慕容临的目光后,却也并不露怯,只是坦然地向微笑颔首。
二人的目光对峙也只在一瞬,随即女子微微垂眸,而慕容临已转而又看向了城门校尉,笑道:“本官见这位姑娘的确是举止有度、谈吐不俗,想来未必是寻常人所能模仿。她既已如此发誓,校尉何不索性行个方便呢?来日长公主归于大宁,也算是一桩美谈。”
“这……但毕竟……”
“若她当真是中朝的清河长公主,诸位如此阻拦,岂非大罪?”慕容临见他仍旧犹豫,便又道,“纵然其中确实有假,届时你们只与陛下说是我慕容临一人提了放人的主意便好,此后自有我去与陛下言明。”
得了慕容临这番担保,城门校尉又是思忖了片刻,便也挥手命两侧的士兵收起武器让开道路:“散骑常侍既已如此开口,末将自然不敢不承情。”
“有劳诸位,还请诸位着一人领这位姑娘往台城中去,陛下如今想必正在太极殿东堂之中歇息。”慕容临向着在场众人颔首一笑。
“多谢散骑常侍提点。”城门校尉暗自斟酌一番,便亲自上前一步,对那名女子道,“如此,这位……姑娘,请随末将来。”
女子便也无声地微笑起来,向着慕容临欠身致谢过后,便随城门校尉趋步走入了宣阳门内。
而慕容临也不再多留,仍旧循着朱雀街继续南行,在渐次遍洒全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