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嘱托。
母亲宁愿日复一日消磨自己,也不愿意跟他走。
林煦阳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头,替她捡起日记本,泛黄的纸张上是泪水晕染的黑痕,深的浅的,大的小的,覆盖住随风而去的陈年□□。
她把自己困在了那些年月里,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热忱追求她的男人会变心,以至于遭遇背叛后一心只惩罚自己。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母亲可以像谢老师一样在她热爱的岗位上燃烧光与热,寒暑往复,迎接一批又一批学生直至退休,安享晚年。
他走到床头,从医生手中接过母亲的手,蹲下,用床头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妈,我是阿阳。我来了。”
母亲眼角的泪已干涸,清澈的眼底却是茫然一片,她没意识地无声喃喃着:“…阿阳来了。”
他回:“是…”
其他人默声退出,房间里的气流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
窗外雨柱从天而降。
明明上一秒艳阳高照,此刻却下起了磅礴大雨。
低头看向母亲干瘦的手,愧疚滋长:“妈,回国吧。”
这句话不是林煦阳头一次提起,不同的是以前更接近一种无效提议,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回去的意义在哪里,单纯是希望母亲借此摆脱当下糟糕的处境。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奔赴的决心和前方。
林煦阳像哄孩子似的,低声描摹着回去的生活:“早上吃过饭,你可以去邻居家串门,东家西家各走个遍,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和她们搓搓麻将打打牌,中午回家吃完饭稍作小憩,待晚饭后可以随小姐妹跳跳广场舞。”
“你不是总嫌这儿的天气单调聒噪吗?回去就不会了,晴天是晴天,雨天是雨天,四季依序变幻,各有别致景色。”
“妈,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他看向母亲,试图得到一个不同的答复。
可母亲依旧摇了摇头。
“阿阳,你走吧,照顾好自己。我好了,会回去看你。”
怕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林煦阳把头转向门外,他知道父亲站在那里。
只不过林祖安也同样没法。
错滚错,生生世世便都是错。
起初,他不过是想帮帮那个女人。
那时候有很多中国人偷跑到狮城,走的是非正常道路,中间人给她们每人配了个丈夫,但都是有名无实的那种,有了这层关系她们便能合fa留下工作。
其中一个女人就被介绍到了林祖安的店里,年轻女人笑容明媚,手脚灵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是得力助手,又是同国人,遇到突击检查时林祖安便能帮就帮。久而久之,处出了感情,并终于在某次突破了雇主与员工的界限。
后来中间人被抓,女人要被统一送回国。
林祖安为了留人,到处花钱托关系,最终暴露了这段关系。
他对不起她们。
连赎罪都无处可赎。
林煦阳从房间里出来,照例带上了门。
父子两人默然相对,气氛降至冰点。他甚至不敢亲自打这个电话,怕林煦阳怀疑他在变相地挽留。
为人父亲到如此卑微的地步,是失败也是可怜。
他们不发一语,一前一后地走至院子里,雨不知何时已停。
草木焕然一新,院子有了生机。林煦阳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喜欢这里,他怕是也在压抑边缘。
踌躇片刻,终究开了口:“爸,你可曾想过带着母亲一道回去。她不肯跟我走,但换作你,可能愿意。”
耳边一声叹息。
“没用的。有那人的地方她是不会去的。”
是林煦阳没想到的缘由。
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
一个男人如果可以让女人伤心,一定也有其它办法让她开心。如果没有,那就是做得还不够。林煦阳内心极度希望父亲能切实做点什么,而不是只会将无能为力写在脸上,那和逃避没什么两样。
“我替你约的心理医生去了吗?”
“再说吧。”
仍旧是一贯的说辞。
“这没什么丢脸的,母亲需要,你也需要。我也是。”
最后三个字淡之又淡,却是他仅有的剖白。
林祖安诧然于此,终于点了点头。
紧绷的线似乎有了松动。
“还有,带她出去走走。新加坡没得逛,那就去马来西亚、去泰国、去日本……妈不是喜欢大海吗,可以给她报名邮轮旅行……”林煦阳絮絮叨叨地安排着。
身为他的父亲那么多年,从未听他说过那么多的话。
他知道是那个女孩改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