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得不分你我,这里头最格格不入的便是一身布衣的张母,她坐在张姨娘身旁,木讷地旁观房内的热闹。
徐稚棠过去见过张母,“大娘,听二婶屋里人说,你家的哥儿姐儿也来了。”
张母惶恐地受过徐稚棠的礼,默默低头,怕自己丑陋的面容吓坏眼前金贵的小姐。她一只眼睛是瞎的,皮肤也因常年劳作粗砺枯黄。
张姨娘在旁接话道∶“好孩子,我家嫂子怕生,不是存心不与你说话的。我娘家的钤哥儿跟着你三哥哥去燕子楼了,艾姐儿在旁边花厅吃饭,你过去了好好同她顽,她是没见过场面的小户人家的孩子,人又拙,二小姐别嫌弃她。”
“好,我这就去。”徐稚棠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到隔壁花厅内,厅内衣香鬓影、美人如云。
萧家三姐妹先瞧见徐稚棠进来,嫡出的四小姐萧宝鸾胸前挂着把耀眼的金锁,走起路来腰间的环珮叮当作响,一个箭步冲过来扯住徐稚棠入座灌酒。
萧家庶出的二小姐萧宝鹂、三小姐萧宝鹊坐在徐稚棠两旁,左斟一杯右敬一杯,才一会子,徐稚棠就喝得两颊绯红,赶紧囔道∶“表姐们,我实是喝不下了。”
桌对面四位姑娘,穿紫衣的是金家五小姐金子虞,端庄秀雅。着粉衣的是金家六小姐金子桃,可爱率真。剩下两个穿黄衫的是申家的三小姐申望舒、四小姐申海镜,姐妹俩俱是清冷美人。
这几位官家小姐徐稚棠再熟悉不过,俱是前世她那皇帝夫君的后宫妃嫔。
她惋惜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一生葬送在宫墙内,前世宫内和她有争斗的只有胡云襄,剩下的妃嫔安分守己得多,她们大多数都是等待君王恩宠的痴人罢了。
徐稚棠逐一斟酒敬过各家来的小娘子,敬到张钤庶妹张可艾座旁,打量她一身素色衣裙,柔弱清丽的模样和胡云襄不相上下。
前世张钤当首辅后,他这庶妹入宫后获封慎嫔,养了十几只猫在寝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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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船推开碧波,向玉湖中心的燕子楼驶去。
戏台子上的角儿“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这一段戏词是《锁麟囊》中的唱段,花船内的徐稚棠听后发愣,她是不是也要开始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呢?
花船靠上燕子楼的水台后,接应的管家徐忠道∶“各位太太小姐,我们老公爷在主楼上听戏消食,先点了一出《锁麟囊》,老公爷说大家都是自家亲戚,不需遵那么多礼数,吩咐小的领二小姐上楼,各位太太小姐便不用去见礼了。”
各家太太小姐们知道老公爷的性情,老公爷这句不用去见礼不是客气话,她们也就不多叨扰,各自安心进楼入座听戏。
徐稚棠跟着管家徐忠上主楼,房内不光有她祖父,还有张钤。
老公爷喊徐稚棠坐到他身旁,丫鬟抱上一张桐木、梓木合制而成的仿“绿绮”琴。
老公爷道∶“小野,这张琴是你干爷爷差人送来的,没想到斫琴师竟是这位张郎君。你不是一直想学斫琴技艺吗?爷爷聘他当你的老师,如何?”
“啊?爷爷,我——”
没等徐稚棠说完,只听张钤对她爷爷道∶“老公爷,晚生亦通经史诗文,不光斫琴技艺,琴棋书画亦可教得。”
老公爷附到徐稚棠耳边小声说道∶“你娘每个月布置给你的课业,叫张郎君代你写,他能仿人字迹出神入化,多出来的时间咱们想怎么顽怎么顽?多好啊。学斫琴是假,找个人替你分担课业才是真。”
嗯,徐稚棠悟了,姜还是老的辣。
“爷爷,张郎君品正学芳,当得孙女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