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砾着碎石,磨蚀在血肉上,难以呼吸:“昔日赴人间历劫,我曾有过一个女儿,却因凡身早逝的缘故,加之被扶青重伤了元神,竟连看都没机会看她一眼。我想知道,被唤作爹爹,和被唤作太子殿下,这两者听起来究竟区别在哪里。”
我讷讷道:“殿下为何不直接找她相认呢?”
引幽望着远处,目光虚浮,良久:“天规有令,众仙历劫以后,需得抛却前尘往事,切勿可贪恋凡间的一切。因此,我不能找她,更遑论与之相认了。”
末了,他收回目光,把话压得小心翼翼:“可以吗?”
这个条件并不算过分,何况现下是我有求于他,得人恩惠何来拒绝的资格?
只是冲着陌生人喊爹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绞了绞衣带,生涩地道:“爹……爹爹?”
他声音紧张得发抖:“再唤一声。”
我鼓着一回生二回熟的勇气,舌尖贴紧唇齿打了个哆嗦,手指悄然拧住衣摆,握成拳:“爹爹?”
引幽好似真的把我当成了女儿,手掌从背后揽过肩膀轻拍,袖袍如庇荫盖在身上,喉间微哽着颤声,紧张而欣喜:“哎!哎!”
秉持着男女有别的原则,我从他怀中退出来,适时为这场戏,画下句点:“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我第三个条件了吗?”
半晌,他想了想,搀托着我起来,摆出一脸肃目神色:“我备了两份礼,你必须收下,不得推辞。”
我暗自里揣测,引幽备下不容推辞的礼,必是为了找颗棋子帮他对付魔界。譬如像清虚镜般窥伺之物,再譬如销魂散一类,穿肠至毒。他所谓的礼,黄鼠狼给鸡拜年,大抵没安什么好心。
岂料,正浮想联翩时,他从掌中托出一支鸣凰簪,金灿灿的尖啄羽冠振翅欲飞奇丽辉煌:“没能赶在及笄那日给你,还希望这份贺礼,不会太迟。”
他眼含深深笑意:“生辰快乐。”
我愣了一下,咬住手指,嘟囔道:“殿下这样,未免显得我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却似乎早有预料,只在发间寻了个角度,持着簪子为我插戴进去,并未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你若不放心,可把东西交予扶青,让他仔细验看有没有问题。不过,现下另一份礼,才是我今日此行的目的……”
继而一脸的正色:“前阵子,你魂魄脱离了躯壳,似有断气殒命的迹象是也不是?”
他应是指朔月之夜我闯上祭台的事。
“是……”我不禁皱起疑惑的神色,“这也是娘亲托梦告诉殿下的?”
“究竟那是你率性而为的代价,还是有人蓄意迫害所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一切前因后果,我不想问。”引幽暗暗拧紧了拳头,以峻厉的口吻,续说道,“子暮,当小孩脱离了稚气逐渐长成,就意味从此需要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起责任。及笄戴簪,不仅是装饰,更是一份重量。即使率性,也应牢牢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眼看到了嫁龄还让你娘担惊受怕,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岂非不孝?”
这莫名的压迫感比秦子琭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耷下脑袋郁郁掰弄着手指,不敢抬头。
“但——”他将话锋一转,“倘有人心怀恶念,仗着你是凡身以大欺小,我便让他们知道谁是大谁是小!”
我眼皮子懵懵眨了眨:“殿下此言何意?”
“我有一把刀,不知被谁给拿走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他默了稍时,眸子森凛起来,铺开冰冷的一片,“主召即回!”
他眼眶里仿佛嵌着两颗墨色的玉珠,我壮起了胆子对视,道:“这就是殿下的第二份礼?”
引幽颌首,为我捋平衣褶,化去了眼底的冷意:“饶是扶青被此刀所伤,至少也要废掉一层法力,寻常妖魔就更难以近身了。有它在,以后遇到危险,我看谁还敢动你分毫。”
这个太子犹如天上飘浮的云,黑压压堆叠在一起,叫人猜不透,看不清:“刀在别人那里,我要怎么做,才能召回?”
他负手仰起了眸子,目光沉沉飘远,望着天边:“只需掌中凝聚法力,然后念出名字,就可以了。”
月如洗,笼罩着满山苍翠,风中掠过几簇纷飞的絮草,宛如落下皑皑雪泽点缀在这个夜里。
他张了张嘴,一字一顿落入风中,声似漫天的絮草缭缭轻盈——
“天帝斩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