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乏至尊级高手坐镇。
他们不曾刻意释放威压,但桓听仍是在小熊和陈阶青头顶一拍,为他们挡住了那些气机,然后指挥雪雕,一路跨越青山和碧海,飞升入云中。
谢兰亭低头苦思冥想,琢磨着这倚帝山到底是什么来路。
雪雕驮着一人一熊等在门口,桓听自己进入了云阙府邸:“阿父。”
里面很快飘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三垣帝脉不得涉及当朝之事,这是祖训”,桓父说,“这孩子是绥国帝室之后,你在哪里找到他的,就得给他原样放回去。”
“祖宗之法就是用来打破的”,桓听气愤道,“他快要死了,难道你要我见死不救吗?”
桓父看了门外的陈阶青一眼,眸中一丝怜悯稍纵即逝:“我们救不了他。”
陈阶青这时已醒过来,昏昏沉沉地听着里面的语声,坐对满山流云,听他们的争执,心里却意外地很平静。
“小熊”,他说,“我就要死了。”
兰亭小熊爬到雪雕头顶上,与他目光对视,挥了挥拳头:“胡说,你才不会死呢,他们一定会救你的。”
无论有多少波折,最后的结局终究是他成了一代天帝。
他一定能活下去。
然而,相比小熊的自信满满,陈阶青很明显与她想得不是一回事:“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我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该死的。”
本以为临死前,能有一抹来自家人的温暖慰藉,但终究只是虚无泡影。
只可惜,还未能为娘亲报仇。
小熊将爪爪搭在他的手背上,不管是她,还是他,手中都盈满了鲜血。
他看起来好难过,兰亭小熊明知他不会出事,还是在一股莫名情绪的驱使下,脱口而出道:“不要这样,我也是你的家人。”
陈阶青讶然地望着她,缓缓地笑了。
“谢谢你……”他慢慢躺下,望着高天一望无际的流云,意识慢慢涣散。
他在死前,得到了一个家人,还有另一个今天刚遇见的陌生人,执着地想要救他,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室内,桓听执著地说:“我已经将他带回来了,若不救他,我会道心蒙尘。”
桓父实在是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松口了:“反正你还没有及冠,誓言应当尚未生效……他的剑骨是没办法重生了,但命可以保住,去让阿俨把法子教给你,你来救他。等他能动了,立刻灌好忘川水送下山去,不准耽搁。”
桓听走出来,立刻大惊:“他怎么快没气了?阿俨,药呢,快拿来!”
三垣帝脉的另一脉,很快送来了一粒可以暂时吊住性命生机的丹药。
三日后,陈阶青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毛兰亭熊大大的眼睛:“你醒了。”
陈阶青似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新睁眼的一日,和小熊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愣怔。
“咳咳”,小熊给他倒了一杯水,见他动不了,就推了推他的头,示意他快点喝水。
她脸色带着一种古怪的同情,陈阶青艰难地将水一点点印下,奇道:“怎么了?”
“那家伙把自己关在里面研究医术工具”,小熊抬起爪爪,一指书房内,“架势……很可怕。”
桓听看了三天阿俨给他的医学手札,认为自己已经入门了,决定硬着头皮上阵:“我也是第一次动手,你忍一忍。”
陈阶青看着他挽起衣袖,一根长针在视线中缓缓逼近,不禁冒出冷汗。
“咳,还是让小熊来吧”,他咳嗽着说。
“……”桓听顿时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他难以置信道,“她连手指缝都没有,你让她施针?”
陈阶青依旧满脸抗拒。
桓听忍无可忍,一声箫音将他定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气,刺入了银针。
疼。
疼得死去活来。
首先是拔箭,一下一下,也不知道桓听到底碰到了灵脉什么地方,仿佛一瞬被彻底地万箭穿心,又扔进万重岩浆里炙烤,在投入玄冰里生生窒息。
那种极致的疼痛无法用任何意志力来抵御,一瞬间,所有思维都涣散了,在极端的飘渺中,陈阶青看到了很多过去的事。
他一直看不见颜色,记忆中也是这样。
“你生来就有罪,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所有人都这样说。
他很努力地想要过好这一生,去听课,去练武,去救树上一只孱弱的猫,去给阿母的药中夹杂一支新鲜抽芽的小花。
一个人的出生没得选,可是成为什么样内在的人,终究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然而,这份乐观就是个笑话,被一次又一次践踏。他每一次升起一份微渺的希望,觉得明天可能会更好,就会被新长出的荆棘划伤到体无完肤。
他有时希望自己是一朵云,可以无拘无束地飘走,随风东西,一了不了。
看不到色彩的日子,每一刻都是黯淡无光的长夜。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只要引颈一快,就不必再受折磨。
他在深渊里凝视自己,已经快放弃了,要坚持不住了,渴盼着能变得和那些人一样,麻木不仁,只知道逆来顺受,行尸走肉般地抽离了灵魂,来抵御痛苦。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人在深渊里,向他伸出手呢?
“我没有罪……”
泪水滚滚而下,陈阶青呢喃道。
桓听的手微微一顿,便听见他又说:“我只是想活下去,明亮而卑微地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蚀骨的疼痛终于褪去。
眼前还是一片灰暗,只有上方一双蓝眼睛,温柔关切地注视着他。
桓听的眼睛很澄澈,于是,被这双眸子一折射,这世界便也有了颜色,有了光和热。
他最先看见的,是他眸底碧色的梧桐树,然后是山间的青翠,银针的光滑,玉箫的素白,还有少年一身若雪的白衣。
毛绒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