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因为阿母一直没有发病,生活变得十分平静。
孩子并不常出门,除了每天在书院外找一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听一堂课。
谢兰亭有时会和他讲一些好玩的故事,什么「少傅奉旨拖稿」、「林希虞杀爹证道」之类的,听到后者,那孩子眼中明显掠过了一丝别样的光彩。
这天,她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不对。”
孩子静默了一会:“……嗯。”
毛绒小熊一伸手:“那你赶紧给我一块灵石。”
她并不知道,灵石在罪人巷极为珍贵,对方也仅有一块而已。
他略一犹豫,不想失去唯一的毛绒绒朋友,当即从床底下把东西取出,给了她。
谢兰亭时隔这么久,终于再次接触了灵力,心情极度飞跃。
可惜,乾坤袋虽然也跟着她进了记忆,却封锁重重,这么点灵力却只够她开启一次,而且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没法挑东西,摸到什么就是什么。
毛绒小熊伸出爪子,在口袋里乱搅,一边胡乱祈祷道:“希望是个有用的。”
千万别是什么麻薯、酒杯、给小狮子的项圈、送林希虞的美颜产品之类的。
那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不抱有什么期待。
“让我看看”,小熊抓住了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使劲往外拉,“最好来个法器……等等,卫玉温送的法术签?”
这玩意纯粹就是为了恶作剧。
谁也不知道打开之后会出现什么法术,是一秒变猪,还是传送千里。
小熊顿时垮了脸,将签推给他:“给你。我回去定要找卫玉温这厮算帐。”
孩子小心翼翼地将签收好,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东西。
阿母平静不曾发病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十分温柔。晚上,她连夜编织了一个小巧的毛线带子,让他可以把法术签放在里面,保存得很好。
谢兰亭渐渐也对这位母亲生出些好感。
她是一个能在最悲哀黯淡年岁中,撷取星点微光的人。
如果某一日,她能起身,就会去摘一些花,放在空荡荡的殿里装点,还会将门口的枯柴拾掇得干干净净,请过路的松鼠进门,跟他们一起吃饭。
有时,她也会抱着自己的孩子,教他写书法,读两句诗。
她也曾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六艺无所不精。
谢兰亭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段记忆会被春蚍蝶放出,被认定是温暖的记忆了。
可是,这样的时光太少太少。
更多的时候,她是疯癫的、歇斯里底的,掐着孩子的脖子问他为何不去死,而后在难得的清醒时光中,内疚泪流。
到了下一个一月之期,三皇子却并未派人来。
只因皇帝到行宫过冬,大半座皇宫的人都跟着随行。
不知为何,这诏书竟也发到了他们那里,孩子只能收拾行囊,带着他仅有的两件衣服,然后将毛绒小熊放在肩头,一同坐上了车。
行至半路,小熊开始呼呼大睡,忽觉一阵颠簸,一下子被甩飞了出去。
他去捞小熊,自己却也颠了几下,那枚法术签,便从怀中掉了出来,小熊恰好抬爪在上面一拍,便开始了自动运转。
“不要啊!”小熊哀嚎,“这次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听一阵剧烈的动静,符咒上爆发出了烟花,而后响起来乱糟糟的人声。
“是倾听法术”,她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没有一秒变猪。
三皇子车架正好在他们前面,若众星捧月,红云拱玉皇,众多人簇拥着他。
因他最为得宠,朝中其他几名皇子也早就投靠了他一方,此刻,正同坐一车,彼此交谈。
只听十一皇子道:“不知那玩意……这次为何也会跟着我们一起,莫非要重入父皇天眼不成?”
然后是三皇子不屑一顾的声音:“是我提议的。本次去行宫,必有游艺狩猎。一月之期已到,孤预备找个僻静无人处,将他作为人形箭靶练一练手,出我心中恶气。”
“他能答应?”
“孤掌控着他「母亲」的命,他岂敢不从?”
“还是皇兄高明,牺牲区区一个机械傀儡,就换来了天生剑骨。”
“可惜那女子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了,否则孤日后登基,将她一并纳入后宫,一女同侍我皇室三代,真是千古美谈,哈哈。”
……
谢兰亭呆呆地听着这些对话,连法术燃尽,烧到了小熊毛毛都没注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人。
只见他脸色惨白,露出了一种震骇欲绝的神色,忽而掀开帘子,跳下车,向回程的方向冲去。
“等等我!”
小熊知道他要去验证这席话是不是真的,当即大叫,在后面疯狂追赶。
可是,她这小短腿,跑起来实在是太慢了。
等她到罪人巷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不知用何种方法,确信了躺在家里的只是一个被三皇子操纵的傀儡,用来操控他甘愿为之取血,他真正的母亲,确实已经死了,早就不知死于何方的黯淡坟土中。
“都是假的”,他喃喃道,“可她……明明就跟阿母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他只是想让阿母活下去,哪怕他知道取血这种事,本就是无底洞,至死方休。可是他回家时,偶尔能被阿母温柔地抚一下额头,便觉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暖意。
如果他生来就有罪,生命注重是一场疲惫不堪的跋涉,只要有这么仅存的一点暖意值得留恋,也足够了。
可到最后,都是虚妄。
他是不配被命运眷顾哪怕一息一秒的人。
许久,天幕下,响起一声啼血般的、孤雁坠落的哀鸣。
“不要太难过,你还有我呢。”
毛绒小熊在旁边站了很久,走过去,慢慢将手搭在了他背上。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