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思量好半天,上官凌终于在凌乱的记忆里抓住了一个瞬间:那是他准备去大学报到,从家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那日傍晚,记忆中妈妈一直在忙里忙外,准备了一桌好菜,还包了饺子。好不容易置办完,这才解下围裙上桌。
而爸爸早已坐在主位,将他私藏的好酒拆盒开瓶,放了一个空酒杯在上官凌面前,然后把酒瓶递给他,让他这个儿子临行前给自己斟酒,还要他陪自己喝几杯……
画像完成,上官凌盯着画,一时有些出神。
画中爸爸微微低着头,嘴角挂着笑,正盯着儿子刚刚为他满上的酒杯,而一旁的妈妈却眸中闪着晶莹的光,和煦地笑着张嘴,似在命令他爷俩千万不许喝多。
他俩面前,摆着满满的一桌菜肴,那都是儿子平日最喜爱吃的家常菜。
上官凌盯着画出神,仿佛被拉回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家,久久不语。
渐渐地,感情越发不受控制,他忽然泪如泉涌,对着画像痛哭出声:“爸!妈!儿子想你们!”
此后,他就把这幅画叠好,珍藏在那个带锁的木匣子里,钥匙贴身带着,这是他最珍贵的宝贝,是他精心留给思念的一席自留地。
画的背面,他还抄下几行字:
人隔异世无音讯,欲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儿传信,寄我片纸慰离情。
太虚境阆羽阁中,无名仙尊遥望着此时的上官凌,同样有些出神,两片薄唇翕动着,喃喃念叨着那两行小字。
(以上几行字,上官凌是改自1940年代歌曲《明月千里寄相思》歌词,作者刘如曾(1918-1999),原词为“人隔千里无音讯,欲待遥问终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
皇长子上官轨病愈不久,刚刚搬出皇宫之后,便有朝臣上奏,提醒皇上应尽早册立太子。
这事儿本无悬念,作为皇室嫡长子,太子人选非上官轨莫属,廷议时满朝文武皆无异议,但却在最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了幺蛾子。
作为事件主角的上官轨本人,竟然出奇激烈地反对册立自己为太子!
他丝毫不顾周围人的一致反对——特别是正妻李氏的反对。
上官轨最开始提出的理由是:“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如今内患犹在,东吴未平,胡族扰边,不急着册立太子。”
理由冠冕堂皇,却令人匪夷所思。
对于上官轨来说,在太子立长还是立贤的问题上,他强烈支持立贤,这倒不是他多么开明,而是这几年缠绵病榻让他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一是权位之外,人生还有更美好之事值得追求;
二是他自己这次治愈的极其侥幸,要是没有二弟大费周章,自己必死无疑,而且李炫也说了,病根未去,恐有反复,谁知自己能活多久,短命的太子可是于大金大大不利;
三是他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有,这也是个很大的隐患。
综上,他坚决推辞。
上官轨表态之后,自然会有很多人来劝谏,特别是正妻李氏,嘀嘀咕咕没完,说的他不堪其扰,恨不得见了面就远远避开。
后来他索性提出让弟弟上官凌做这个太子,理由就是连自己的命都是二弟救回来的,这份恩情必须报答!甚至传出话来,二弟不做,那自己也不做。如果非让自己做,那干脆死了算了!
上官凌听说后,一脸懵逼。
这个理由着实让他啼笑皆非,老子费劲吧啦把你治好,就是因为老子自己不想当太子啊,你这么搞,不是坏我大计吗?
兄长同志,请不要瞎闹了,好么?!
(讲真,笔者都觉得上官轨是在胡闹,来这么一出简直是弱智的表现。
自周朝以来,封建制度的内核是家天下,制度的核心是宗法,而宗法制度的核心就是周公定下的嫡长子继承制。流传至今,至少在华夏文明圈,已是四海之内公认的维系家族宗亲的不二准则。历史无数次证明,任何想超越时代打破规则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遍翻史书,胡闹弱智之人着实太多,且层出不穷,皇室犹盛,让人不胜唏嘘。)
上官轨作为嫡长子,且他前面也没有庶生哥哥姐姐,算是上官炎的头胎。生在这种家庭,出生后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并深得太后王氏宠溺,属于娇生惯养被奶奶带大的孩子,自小没经历过什么社会的毒打。
虽说重情纯笃,率性豪爽是他的性格优点,但他性格中浮躁刚烈,刚愎不羁的另一面也不能忽视。
人性多半是复杂的,要放到具体情境中才会有具体表达。
话说回来,当朝臣百官得知此事之后,更觉不可理喻,这世上还有不想当太子的皇子吗?亘古未闻!
于是纷纷上书劝谏,亦或私下里去做上官轨的思想工作。
一时间,平时泾渭分明、互相拆台、明争暗斗的大金朝堂,当下在立储一事上竟然罕见地、且空前地同心同德。
物极必反,朝臣百官的种种动作,反倒更加激起了年轻人的叛逆心,更加坚定了上官轨不做太子的决心。
年轻人有时就是这样,在气头上的时候,别人越劝他越不听劝,像建高楼一样,一层一层把自己越架越高,直至高到没有台阶可下。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跟个犟驴似的一条道走到黑。
这期间,皇上始终冷眼旁观,任由下面人折腾。
然而百官的态度倒是让他颇为玩味,他没想到自己缠绵病榻几年的嫡皇长子,人望竟如此之高。
回忆起当年册立自己为太子时的磕磕绊绊,两派纷争,惊心动魄,心里竟莫名有些泛酸和忿恨。
先放下皇帝的小心思不提,另一边,上官轨被劝得愈发烦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