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太和殿内百盏鎏金树形灯擎着红烛,将满室照得煌如白昼。
华妃命人从西山移来的百年朱砂梅沿着汉白玉阶蜿蜒铺展,虬曲枝干上悬着琉璃灯盏,梅瓣浸了金粉,随穿堂风簌簌落在安陵容的月华锦宫装上。
那锦缎以南海鲛绡为底,捻入极细的银丝,行动间似银河倾泻,在烛火中泛起淡淡月光。
甄嬛抱病,皇后特许她不用出席除夕夜宴。
皇上、皇后居正北朝南,沈眉庄、安陵容、欣常在、淳常在依次坐在下首,皇上右手边是华妃、齐妃等其他高位嫔妃,左手边是皇室宗亲。
“皇上吉祥,皇后吉祥。”
“今儿是家宴,不必拘束,坐吧。”
“多谢皇上。”
“皇兄每回都说不必拘束,可是按照规矩来呀,还是拘束!”
未开席已喝得脸颊酡红的,不是风流不羁的十七爷又是哪个?
“这话也就十七弟会说,他最怕拘束。今儿不逃席、不迟到,已经是很难得了。”
皇上开着十七爷的玩笑,众人笑作一团,唯安陵容看也不敢望宗亲席上看。
“今夜团聚守岁,臣弟怎么能迟到。先敬皇兄一杯,祝皇兄万岁安康,大清国泰民安!”
“好!”
众人见气氛松弛,也闲聊了起来。
“泠妹妹这身衣裳,倒像把月光裁成了布料。”沈眉庄执起酒盏轻笑,盏中琥珀光映着安陵容鬓边的银丝流苏。
“这殿里四处摆着红梅,往日在王府里从未如此摆设,倒是喜庆极了。”欣常在坐在安陵容右手边,最是快人快语,带着蜀地女子的泼辣爽朗。
“嘿嘿,不知这红梅能否制成糕点吃~”淳常在坐在欣常在的右手边,塞得满嘴点心,身边的小宫女怕她噎着不时提醒“您慢着点吃”。
一旁的席面中,十七爷允礼正与年幼的二十一爷说笑,玉色袍角扫过鎏金兽首香炉,无意识转动着她亲手所制的犀角雕云雷纹韘(扳指)
——正是她入京时赠予那位神秘公子的谢礼。
安陵容垂眸抿酒,没有这扳指,她也能认得出来他。
借酒敛起眼中的滔天巨浪。
一轮又一轮的祝酒,皇上宣布了年羹尧攻破罗布藏丹津之乱,这万里江山愈发稳固,这年家也愈发烈火烹油——
安陵容听着华妃得意说道“哥哥在前朝替皇上效力,臣妾在后宫为皇上尽心,那都是当然的”,忍不住发笑。
一抬眸,却发现允礼也在笑,两人对视了个正着,又各自错开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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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园的红梅开得恣肆,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当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仙景致。
皇帝的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踏碎梅枝上落下的薄雪时,安陵容已借着醒酒之名悄悄跟随潜入倚梅园。
这时她的初级武术发挥了作用,足音融进风声,无一人能察觉。
忽听得女子清音吟道:“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安陵容一惊,这不是甄姐姐的声音吗?
甄嬛的披着斗篷的身影在梅枝后若隐若现,皇帝怔怔伸手去接飘落的红梅。
而后如梦初醒般喊道:
“谁在那里?是谁在那里?是谁?再不说话,便让人把整个儿倚梅园翻过来!”
“奴婢倚梅园的宫女,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
安陵容看到甄嬛吹灭了羊角宫灯,在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中急急跑了出去。这才冒了出来。
“皇上当心寒气侵体。”
安陵容解下银狐裘为他披上,特意将尾音放得绵软——竟已与纯元皇后的音色九成相似。
皇帝猛然转身抱住佳人,眼底映着月下梅影,慢慢阖上眼睛:“再唱一遍那首《鹊桥仙》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望着帝王眼角泪痕,陵容悄然挣脱他的怀抱。
胤禛惊疑地睁开眼睛。
月华锦倏然铺展如云,安陵容旋身起舞。月光恰好笼住她周身三寸,广袖翻飞时银丝折射出七彩光晕,恍若九天垂落的粼粼星纱。
当唱至“忍顾鹊桥归路”时,她足尖轻点积雪,竟似踏着无形莲座凌空而起——裙裾飘扬的弧度宛如飞天。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尾音将落未落时,她忽然折腰仰面,任由青丝扫过皇帝掌心。
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的香气混上安陵容特制的“醉仙引”暗香,在帝王心中酿成了无边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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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礼从梅树后转出时,指尖还拈着半片扯破的衣角——方才为取下那似是不愿被皇兄发现的许愿女子的小像,倒意外窥见这月下奇景。
安陵容鬓边珍珠坠子突然断裂,滚落在他皂靴边。
“皇兄好福气。”
允礼目光扫过她染了梅汁的指尖。
“泠贵人这舞,倒让臣弟想起敦煌壁画上的散花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