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说得煞有介事,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苦笑了起来。
一旁听见丈夫同儿子这番对话的母亲,却是立刻高声喝止起来:
“呸呸呸,你们父子俩越说越不上道了!这些忤逆的话可都是杀头的大罪,就不怕让外人给听了去?!”
她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兮兮地走到门缝旁朝外张望了起来,见外面没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爹爹明天一早还要出海呢,炎儿你还不赶紧帮忙去把渔网上的破洞补一补?”
然而还不等将炎答应,破旧的屋门外却忽地响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响。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是年节时燃放的爆竹,却比爆竹声要来得密集得多。巨响之后不久,一家人更是隐隐听见了村中居民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阵阵惨叫。
“是海寇?可海寇只有刀枪,那些怪声是何物发出的?”
男子面色一沉,立即将一双儿女拢在了自己的臂弯中。将炎明显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自不远处传来,让男子再也无法藏住自己内心的慌乱,直接推着妻子的肩出了泥坯屋,抱起孩子快步朝沙滩上的渔舟走去。
“快坐上船,朝没有光的地方去!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可出声,天亮之前也绝不可返回岸上!”
男子声音颤抖地叨念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嘱咐着妻儿。
女人跟在孩子身后仓惶爬上了小舟,升起风帆后猛一回头,却见船下的丈夫将手中的缆绳一丢,竟朝着已经火光冲天的岸上折返了回去,当下叫出了声:
“孩子他爹,你打算去哪里?”
“这里可是我们好不容易经营着的家,不能就这样丢了!”
男子手中紧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柴刀。他的身体紧张得有些僵硬,可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犹豫。
此刻村中早已乱成了一片,自家中逃离的邻人们于四处燃起的熊熊大火中渐渐组织了起来,或手拿鱼叉长桨,或挥舞着柴刀鱼钩,转而向夜色中闯入的入侵者们发起了反击。
“不成,你不可以回去!”
女人登时急了,也忙跟在男子身后跳入了水中,想要将丈夫拉回船上。与此同时,满是破洞的旧风帆却在寒风中呼喇喇地鼓胀了起来。渔舟突然加速,其上的两个孩子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在了甲板上。
“娘亲,爹爹,我怕!”
小囡磕到了额角,当即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孩子哭声的夫妻二人也愈发慌乱了起来,吃力地跟在小舟后面重新蹚入了海中。可海上的风力转眼间变得更加强劲,小舟飘飘荡荡地在起伏的黑浪中越飘越远,再难追上。
将炎挣扎着在摇摆不定的船上站稳了身体,伸手想要收起风帆,情急之下却用力过猛,竟是将帆头上的一条悬索扯得脱了。哗啦一声,木质索具带着沉重的横杆自桅顶斜斜地冲将下来,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他的前额上。
强烈的眩晕伴随着剧痛难以抗拒地袭来,将炎晃晃悠悠地倒退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船舷一侧,彻底不省了人事。
待到男孩重新苏醒过来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乳白色的光晕。他惊恐地发觉,身下的渔舟竟已随着海流漂到了离岸很远的地方。更糟的是,本在船上放声大哭的妹妹,此时也不知了所踪!
将炎立在船上,鼓起浑身力气朝着依旧昏暗的海面上大声呼唤起妹妹的乳名,却没能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应。他心急如焚,却又完全不知自己该从何找起。
右侧眉弓上被横杆撞破的那道伤口,眼下虽然已经结起了血痂,却依然隐隐作痛。浑浑噩噩间,满脸血污的将炎只得取出桨来,循着远处岸上尚未熄灭的火光,朝着渔村所在的方向奋力划去。
直至天色大亮,男孩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爬上了岸去。然而眼中所见的一切,却令其再也无法站稳,只觉得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整座渔村早已在彻夜不熄的大火中,化为了一片焦黑色的灰烬。原本村民们用来遮风蔽雨的那一座座土坯房,此刻也只剩下了龟裂坍塌的残垣断壁。到处都散落着星星点点的余火,更不断有焦糊脆硬的横梁与立柱,自残缺倾覆的屋子上方毫无征兆地崩塌下来,发出嘭嘭啪啪的巨响,听得人心惊胆颤。
很快,十余步开外的废墟间,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将炎的眼中。他的脑袋当场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般,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间嗡嗡直响,泪水更难以抑制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那是在几个时辰前还想着守护家园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倒在血泊中,躯干上足有数十处不知被何物戮出的圆形血洞。直至咽气,夫妻二人都仍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态。这一幕是如此真实,却又那样虚幻,就仿佛是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将炎泣不成声,狠狠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几下,强烈而真实的疼痛令他变得愈发绝望起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他忽然察觉到父亲已经僵硬的拳头里,正紧紧地攥着什么。
抽噎着的男孩将爹爹蜷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见掌心里握的,竟是一枚通体黢黑,造型奇特的水滴状物什,似是从